他眸光射来时,幽冷澄湛,似千年寒潭幽深不成见底。那一顷刻间大惊失容,天呀!这不是……我一背凉汗涔但是下,那夜山神庙,蒙面人的眼眸,不就是如此?只是那日,他多了些不羁,不似本日的深沉,不成见底难以揣摩。我与这眼神似曾了解,却又仿佛隔世。难怪,难怪五姨太说,老爷对我那日犯险逃命的事儿了如指掌。我不由犯了深思。
我的心噗噗乱跳,是他的声音。慌如无处遁逃的小鹿,精美的下颌缓缓扬起,眸光转眄间,怯怯的,再没了激辩群芳时的安闲,反不知为何被他两个字就震慑得如此心悸。
目睹了大太太率了众女眷起家出迎,我昂首低身候在一旁。
倒是五姨太猎奇地说一句:“这不是库里那扇雨霁天青冰蚕丝屏吗?江宁织造府的名品,还是我们爷前几年在京里得来的,不远千里运回兴州。现在为新mm作画,倒也是颇配得美人呢。”听着五姨太绘声绘色报告这丝屏的来源,他深抿薄唇,唇角深深雕刻难言的一丝笑意,目光射向我,是夸耀,是嘲弄,说不清。只是,若在这丝屏上作画,岂不是暴殄天物?
无数猎奇的目光顺了老爷的眼神望去,只见堂外,一幅乌黑的蚕丝画屏抬来,摆在了台阶下的天井中的影壁前。落日暗澹而微小的光芒铺在那溢着珠光的丝屏上,模糊透出几分暗澹之色。不知为何,当然明知这定是上好的冰蚕丝屏,代价不菲的珍品,却总感觉透出一股莫名的阴沉诡秘。
“下官这幅《白雪红梅》图虽不及小夫人的笔力,却也是笔落鬼神惊,定能让人大开眼界,博美人放心一笑,一扫愁烦。”望向我多时,见我蹙眉不答。倏然间那目光变得如鹰隼般锋利,闲然放心般一笑,对堂下一声叮咛:“带上来!”
一阵脚步声,俄然间号令声惊天动地,震得地砖颤栗,破口痛骂声震耳欲聋,仿佛扯破喉咙收回:“周怀铭,你个贼子!你不得好死!”
所幸五姨太不知何时来到我的身边,紧紧搂住我,贴去她的肩头,抚弄我的脊背无声地欣喜。
他起家,背对落日,身影表面被残阳斜照渲晕得恍惚。他负了手,玩味的目光高低打量我,缓缓说:“传闻八姨太是江南才女,师从丹青大师顾鸿叟,一笔雪中红梅,深谷兰花无人能及,便是扬州画社都挂了八姨太的丹青墨宝。本日,下官也要献丑,当场作画一幅,请八姨太赐正。”
“老爷回府!”一声声通禀垂垂散开在厅堂,声音由远及近。
官兵推上来一五花大绑的男人,周身泥泞,如被捆绑的野兽奋力挣扎着,他头围黄巾,环眼圆睁,破口痛骂不止。
脚步声渐近,衣履声杂沓,我的一颗心却蓦地提起。不远千山万水舟车劳累远嫁来周府,我的郎君究竟是多么人物?想到那些令民气惊的传闻,强盗们忿忿的谩骂,我的心更是不宁,仿佛隔着的一层纱就要缓缓揭开,阿谁传说中狰狞脸孔的魔头立时要乍现面前。
那赤裸的上身泥土血污已经混去一处,仍然可辨肮脏的黄麻裤的色彩,我惊得双眼目光发直,周身颤栗,这不是那日山谷里碰到的强盗?是这贼子,那日打马绕了我和冰绡放肆的笑骂着,阿谁大当家的,对我心胸不轨,瓜棚围我在此中,色迷迷的满口肮脏,还口口声声要让周怀铭当活王八,还要将我挂去城头,那些污言秽语,带我重回那恶梦,揭起心底的疤痕,惨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