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恒道:“各为其主,各谋其事,他与我虽是敌手,却谈不上恩仇。天下之事,成王败寇,然百年以后,尽归灰尘,纵是千年铁门槛,终须一个土馒头。又何必萦萦于心,念念不忘。膺望兄,且尽杯中酒,人生活着不称意,明朝披发弄扁舟。”
齐愬端起杯,却未饮,道:“永业莫非醉了?”
徐恒心头一震,凝睇齐愬道:“膺望兄此话何意?”
徐恒道:“醉也好,醒也罢,将世事尽皆抛下。”
齐愬道:“当年参与谋逆之人,有七人夷三族,十余人灭满门。便是王栻,贵为先皇后亲侄,也落得个满门抄斩的了局。只你徐家,当今却未加一刀,可谓天恩浩大。永业离都后,令尊亲上奏疏,自请免除兖海节度使之衔,缴还实封采邑。当今下明诏,命免除令尊采邑,却仍保存了兖海节度使头衔。这很多恩恩仇怨,我如果永业你,也当真不知心中该作何感触了。”
那人道:“我在间壁已听了多时,你两个谤议朝政,非议…非议朝廷,口出大逆不道之言,还想狡赖么?”
徐恒道:“家父曾言道:昔年当今的武功武功,很有前朝太宗之风。是以彼时我大郑雄踞中国,虎视天下。却不想当今暮年倦政,却又似前朝玄宗普通。只因我大郑文臣武将皆忠于国事,才不致有乱国之祸。谁又能想到,现本年逾耳顺,竟又重新抖擞,这实是我郑国臣民之福。”
徐恒道:“膺望何必讳言,许公纵登大位,也不及当今之万一。然膺望兄莫忘了,现在之局面,能保持得几年?刚才你曾言及,当今至今未立太子,百年以后,必有统位之争,当时我大郑还能海晏河清么?昔年我等拥立许公,便是为许公之活力。许公纵不成器,另有很多朝中老臣帮手,国势也不致衰颓。而本日之郑国,只怕数年以后,便有大变将生。”
齐愬又接道:“现在朝中最炙手可热的武将便是陈崇恩了,他上的奏疏,圣上无一不允,他保举的人,圣上无不照准。昔日他麾下众将,已有多人升任都统制使,倒是遍及四军。都中之人皆言:陈封虽不是都太尉,却只怕比都太尉权势还大些。以此看,今后这都宣抚使一名,只怕非陈崇恩莫属了。”
徐恒嘲笑道:“只凭你一人之言,便说我谤议朝政,有何真凭实据?莫非要空口口语,血口喷人么?”
徐恒怔住,当年他离了梁都,心灰意懒,于都中之事决计不闻不问,这些事他并不知情。到厥后从遍隧道听途说方才晓得大抵颠末,却也不肯再穷究了。本日听齐愬提及,面前仿佛见到那日景象普通,心下不由一阵惶惑,仓猝饮了一杯酒压住心境,故作冷酷道:“抛下又如何?抛不下又如何?我听闻当日太常少卿李瑁,国子监司业章越,兵部武选司郎中孟谯,吏部文选司郎中常建这几人也拘了起来,却不知厥后如何了?”
齐愬变了色彩,惊道:“永业噤声,此事岂是能够说得?”
徐恒笑道:“膺望莫怪,我久在江湖,涣散惯了,却忘了你老兄还在这名利场中。我自罚一杯便是。”说着端起杯饮了,又道:“我明日便要进都,本日却在这里碰到膺望兄,却不是天赐兄台与我。朝中之事,正盼膺望兄与我分化。”
徐恒正要说话,突听“哐当”一声,这小雅间的门竟被人一脚踢开了。徐恒一惊,转头见门外涌出去五六条男人,抢先一人约莫五十岁年纪,一部大胡子非常威风,前面几人却皆是二三十岁壮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