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儿生女,皆是天意,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李光仲并未发觉裴氏的恍忽,连连点头,眉宇伸展道:“我祖父十七岁时,便有家父,家父十八岁时便有我,我祖我父身故他乡,只盼能早早替祖宗传下香火,以告慰他们的在天之灵。”
聊到此处,二人皆是沉默,屋外大雨还是不减半分。
李光仲想了半晌,悸动道:“依兄长所说,李唐答复之日不远矣?”
陈卿嗣嘴角一僵:“公子,难说。”
当初杨氏命悬一线,处在濒死边沿,收留杨氏只是陈卿嗣一时仁念,至于厥后婚娶,也只是陈卿嗣困守边塞,孤苦孤单,因杨氏是中原女子,读过些书,二人你情我愿便结了伉俪。但是,陈卿嗣没有推测,这位过门老婆并非平常百姓家的丑相女子,越是与她相处,就越觉着此人深不见底。
裴氏回过甚,姣美镜白的面庞如一轮细月,唇若朱丹:“相公说便是,妾身听就是了。”
陈卿嗣望着对街屋顶熊熊大火,狂傲道:“三言两语便道破天机,这是老天爷对我的奖惩?只盼殿下能早日脱身,我也死得瞑目了。”陈卿嗣踱步转头,撑起纸伞,望着家门,久久不入,怒甩衣袖,口中阴沉森嘀咕着:“天下之大,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李光仲:“传言?”
裴氏早知李光仲身份,只是光仲觉得裴氏不知。裴氏手抚着李光仲背脊,轻叹道:“妾身虽知相公仇家,但妾身想,那罪人定是恶贯充斥,相公既知大仇得报,妾身想,泉下祖宗也得以瞑目了。”
陈卿嗣瞪着杨氏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陈卿嗣不明白,一介罪奴之身的流浪女子怎会有这般傲岸不逊的性子?又怎会有如此特别的刺青?另有,杨氏为何急着生子?陈卿嗣聪明一世,可他想破了脑袋也没有任何眉目。为了问清启事,几个月来,陈卿嗣对杨氏冷言相激,用尽各种体例,可杨氏就像个苦行僧,甚么苦都能吃,甚么脏活都无能,甚么话都能忍,闹到最后,陈卿嗣没了体例,也就认了这个媳妇。
唐朝金银坑皆是任民开采,官府不由,直至北宋年底,方有官禁官冶。陈卿嗣的第一个身份便是交州本地两座金坑十一座银坑的仆人,换而言之,其手中握有不匪财产,只不过陈卿嗣夙来低调,为了掩人耳目,布衣素食,深切简出罢了。这十三年来,为了暗中庇护李光仲,陈卿嗣散尽财力,暗置黑甲卫,与武氏翅膀鹰犬周旋。
任何时候,李光仲都没法看破陈卿嗣的设法,“兄长,仅是如此?”
李光仲双眼凝固了,见娇妻美艳婀娜,如水如梦,悦道:“如果今后娘子有喜,娘子可愿与兄长结为亲家?”
杨氏也不逞强,扔下草药包,高高仰着下巴,狠绝道:“我是罪奴不假,但你也只是个流人。”说罢,杨氏取回草药包裹,单独走向榻边,将重新烫热后,脱下布衣,背后模糊暴露几道湛蓝色的刺身。
当年,武则天为打扫即位路上的停滞,将大部分李姓王爵诛灭,将其族人贬至岭南,赐姓,销籍,编为流人,以震慑天下反武之人,陈卿嗣的父亲裴银河是当朝宰相裴炎的内侄。当年徐敬业反于扬州,裴炎被武则天灭九族,为了避祸,裴银河只得将裴姓改作陈姓,混入到交趾城东的流人当中。
李光仲住城西,陈卿嗣则住城东,从城西走向城东,这段路,陈卿嗣走了不下千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