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览身着素衣,在府中正堂安坐如山,听风雷,品佳酿,身后婢女二十二人,皆是低头抚扇,静若琶叶,只听府外大闹,半子血染圆袍连滚带爬哭喊出去。曲览心头一惊,将文若搀起,劝其细细道来。
“你若一时心软,不将此处烧为高山,今后交趾百姓定将我与曲览拉棺鞭尸,挫骨扬灰,我死亦不得瞑目。你记取文若,人活一世,无愧六合,为社稷福,为百姓谋,天无绝人之路,你是为父平生之幸,要好好活下去,活下去。”
文若见曲览不急不慢,心中一凉,哪知这曲览底子不顾女儿安危,并未入彀。文若这一起来得仓猝,心中已别无他法,双手抖擞着一拍,胡乱乱语道:“可家父与依墨皆陷身于火海当中,西江柜坊的数百斤仍在府中,文若只怕雄师一到,长史府已被烧成高山,这该如何是好啊岳丈大人?”
“你母亲寻你不见,跑来问我,我不肯相告,你母亲以死相逼,我已活不过日,只得将事情原委告之与她。”陈卿嗣倚靠着卧榻,无法自哀,见文若冷静不答,艰巨扶起家体强持坐姿说道:“趁你另有些神态,为父将这统统都告之于你。为父本姓裴,乃河东裴氏子孙,忠承寺的那位裴先生就是我的书童,而中书令裴炎大人恰是我的叔父。当年武曌篡权,徐敬业反武曌于扬州,叔父因谏言还李唐江山社稷而被诛,三族尽灭,裴氏两千余人皆遭苛虐。我与家父和表妹苟安朝外,放能幸免,只得逃窜交州,改裴为陈,厥后,我与西宁王交谊匪浅,结为兄弟,共患灾害,我二人朝夕相处,西宁王与表妹日久生情,结为连理。表妹本是中书令令媛,我二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儿时便定下一纸婚约,不想家属落寞,避祸至此。当年武氏猖獗,把持朝阙,若天下异变,李唐王族被武氏灭尽,西宁王便是李唐天下最后但愿;若西宁王今后还朝,天子必然大加封赏,表妹与我裴氏一族也得以昭雪善终。我裴氏一门三世忠于李唐天下,西宁王身份高贵,深处险境,为父不忍李唐王氏今后被武氏斩尽扑灭,就同意了这门婚事将,为此,我自始至终未将表妹与我的干系告之西宁王,只是称她为婢。”
陈卿嗣重咳两声,腹中一口黑血喷出,喘气间,忽觉双眼一片乌黑,胸口顺不上气,自知恐撑不过彻夜。陈卿嗣见文若已失了心智,翻身从踏上滚下,双手艰巨爬到文若身前,重重一记巴掌扇在文若脸上,放声吼道:“为父让你前去姚州,你为何方命不遵?”
甘泉一听,立觉不妙,上前劝止道:“父亲,依墨女人好歹是文若之妻,怎可这般?”
“第二件事,咳咳。”陈卿嗣咳喘几嗓,拾起桌上茶水,犹疑间一饮而尽,说道:“交趾已被甘锰掌控,巡防兵士已再城中设下埋伏,你是插翅难飞。甘锰素知你我父子不睦,为父身后,你去塌下取出大斧,将父头颅斩下,亲身交予甘锰。依墨还在房中,你借机与依墨逃出城去,永久不得再回交趾。”
“贤侄请讲,无需多礼。”方才文若拔剑断臂那一幕,甘锰也看得心惊,他从未推测,这常日咳喘病怏的长史少爷竟有这般重义轻生的魄力,不由得暗自赞叹,心中思疑虽未消净,但也实在不敢再小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