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人后,你如何将尸身搬去的后院,本身又是如何去的?”
她平生好强,不肯求人,虽教诲孩儿不成替她讨情,终还是忍不住替子求个庇佑,这是她这当娘的最后能为他做的了。只要儿子今后宦途无患,两个女儿便能得兄长庇佑,她也走得放心了。
“我娘乃女子,我爹的衣靴她怎穿得?那人是我杀的!”
“八年了!狗官走了一个,来了下一个,抚恤银两可曾到过谁家家门口?”崔弘远声道,“是有到过我们家门口之物!何物?一副旧衣冠!我们的儿郎,赴边关,杀胡虏,一条命换二十两银,养肥了一群狗官,上买官下欺民!买官花的是我们儿郎的卖力钱,欺杀的是我们儿郎的父母娘亲!敢问这等世道,公理安在!”
这妇人,骂谁呢!
“狗官敢说栽赃?”崔远怒笑一声,回身问衙外百姓,“乡亲们,朝廷为边关阵亡将士家眷发下的抚恤银两,有谁家收到过?站出来看看!”
杨氏轻擦儿子脸上的泪,眼角亦湿。
杨氏望着他的嘴角,那殷红刺了她的眼,她眼底隐有痛色,却伸手提住儿子的衣领,一把便将他给拎了起来!崔远斯文清癯,被杨氏拎起,分外显得肥胖。
问罢又看向奉县知县,“你可也有贪污抚恤银两?”
暮青沉默了半晌,缓缓点了头。
“将军怎能听信这些刁民一面之词?圣驾就在县衙,将军煽动民怨,莫非想要激起民变,引乱民冲撞县衙,危及圣上安危?”奉县知县自知辩才差得远,也不与暮青辩,只咬死了把罪往她身上安,义正言辞诘责。
“我这些年吃过的苦都是那狗官害的!他八年前贪了边关将士的抚恤银两,八年后又要贪去边关将士保家卫国的心血,天意要我杀了他!”杨氏面色忽厉,堂前屋瓦冰冻雪寒,不及妇人目光刀锋寒凛。她理了理鬓边霜白,举头笑道,“想我这半生,幼年时随外祖住过知州府衙,随父住过县丞小府,嫁了人也随夫君过过几年恩爱日子。知那繁华滋味,也尝过贫寒滋味,人间苦乐,半生皆知,临了还杀了个赃官出了口恶气,痛快!杀人偿命?那便偿吧!我无惧,亦无悔,这辈子到此也满足了。”
百姓们迎着风雪望那罪行,雪花漫天,墨迹精密,一页叠一页。青衫少年高举罪行,雪沫沾眉,涕泪成冰,道:“你们看不见,我念给你们听!”
夫君若能活过来,怕是也认不得她了吧?
崔远面色大变,“我娘是胡说的!”
“搬?那些保护都醉死在厨房里,何需吃力搬?我将那狗官从后窗扔下了去,本身也是从那窗口跳下去的。”
没有哪一年的雪下得比本年痛快,一道衙门隔了青衫少年与百姓,却隔不竭那一道道望进衙门的目光。日隐云后,天幕昏沉,一声高喝如雷,捅破了这奉城县的天。
“远儿!”杨氏惊喊一声,仓猝回身,见崔远已冲到了县衙大门口。
“娘……”崔远只知点头,哽咽难言。
她虽经历盘曲,幼年时也过过繁华日子,虽是庶族门庭,也是端庄的官家蜜斯。她也有那韶华好时,纵未生那倾国倾城面,却也有那三分芙蓉面,窈窕肌骨匀。刚结婚时,她也是那文静暖和女子,自夫君亡故,邻里便生闲话,说她克死公婆又克死夫君。她寡居在家那三年,邻里欺,地痞扰,连那日送亡夫衣冠来的县衙捕头都惦记上了她,要出银钱买她夜里相陪,与她在家中做对儿野鸳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