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种神魂抽离般的板滞,他此生从未如此傻愣过。仿佛历经半生之久,他才怔怔地望来,木讷、惊奇、欢乐……诸般神采生于眸底,若星斗击撞,烂漫动听。
元修将信随风扬去,打马转头,扬鞭而去,话音跟着风声传入侍卫们耳中,“传旨!着礼部草拟求亲国书送往大齐,备――立后圣旨!”
暮青走下来,亲手将卢景山扶了起来,“若无当年将军等人护驾南渡,陛下不会亲政,也不会有本日的大齐。我对此恩也无觉得报,仅能借此事了结将军之愿,盼将军……余生安好。”
暮青又对女官道:“无需盛饰艳抹,略施脂粉便可。”
步惜欢望着暮青吟吟一笑,垂旒上的七宝玉珠流光绚影,眸中仿佛映入了一天银河,烂漫醉人。
步惜欢准了此奏,但迁都乃国之大事,烦琐至极,非短光阴内能成,因而他将此事指给礼部和工部,便又将心机放在了五州的军政吏治上。
神甲军乃皇后亲卫军,虽仅千余众,却披戴神甲,身藏神兵,刀枪不入,削铁如泥。神甲之貌奥秘,世人鲜见,现在为送皇后出嫁,侍卫军驾驭骏马,尽戴神甲,伴驾摆布,凤车仿佛行于在万丈金辉当中,威仪之盛,千古难见。
非论几度寒暑,她与他一样记得那年。
女官未言礼法宫规,只福身施礼,笑称遵旨,统统都依暮青之意,薄施粉,淡敷妆,远山眉,画朱唇,点花钿,坠东珠,细梳发,绾青丝。
信一展开,元修就怔住了,信笺甚是平常,其上空无一言――一张白纸。
“去吧!大漠关山,长河夕照,去看看!”元修拍了拍季延的肩膀,回身下了殿阶,抬手一挥,背影萧洒,“你比我当年看得透,我就在这儿等着你建功返来的那日。”
姚蕙青与元修对望了好久,方才行出花厅,来到天井,取出封信来递上前去,“此乃临行前,都督叮嘱我代为转交给陛下的手札。”
季延没有起家,殿门敞着,唧唧虫鸣闹着夏夜,为民气头添了些许烦乱。宫人们不敢跟上去,掌事寺人忧心忡忡地瞥着殿外,瞥着季延,季延却毫无悔色。
一阵马蹄声驰进林中,侍卫们终究追了上来。
女官唱着吉词,瑞王府的老王妃高氏和杨氏作为嫂子和娘家人扶着暮青坐入帐中,一坐下,就闻声咔嚓一声!
暮青走出内室,迎着初露的晨光朝空荡荡的主屋一拜,朝云秋山一拜,再朝鄂族中州方向外公与外祖母的衣冠冢一拜,而后才在礼官的唱报声中出了暮家小院儿。
步惜欢心对劲足地往龙床里一仰,托腮侧卧,笑看暮青。他手里没拿谷豆、福钱和同心花果,就这么笑吟吟地念,像是哄人入眠,“撒帐东,瑶池神女下巫峰;撒帐西,月娥仙郎情不移;撒帐南,好合戏情乐且恋;撒帐北,交颈鸳鸯尾并尾。今宵芙蓉帐子暖,来日画堂迎东风,月娥喜遇蟾宫客,百年好合恋香衾。”
暮青对着奏本翻来覆去地看了一日,二更时分,步惜欢忙罢政事回寝宫时,见暮青仍不肯把那奏本搁下,不由打趣道:“盼了这么久,总算有信儿了,如何反倒魂不守舍起来了?”
她想说,他就听着,听入耳中,揣入内心,此生就这么收藏着。
年青人闻言,目光从死人骨头上转到老仵作身上时,眼中依罕见几分笑意,清平淡淡,却熠熠生辉。年青人未道是否入行,只作揖而拜,淡然笑道:“多谢开解,您是位好师父,定不会缺徒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