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之真人,其寝不梦,其觉无忧,其食不甘,其息深深。真人之息以踵,世人之息以喉。屈就者,其嗌言若哇。其耆欲深者,其天机浅。
何谓真人?古之真人,不逆寡,不雄成,不谟士。若然者,过而弗悔,当而不得意也。若然者,登高不栗,入水不濡,入火不热,是知之能登假于道者也若此。
南伯子葵曰:“子独恶乎闻之?”曰:“闻诸副墨之子,副墨之子闻诸洛诵之孙,洛诵之孙闻之瞻明,瞻明闻之聂许,聂许闻之需役,需役闻之于讴,于讴闻之玄冥,玄冥闻之参寥,参寥闻之疑始。”
夫大块载我以形,劳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故善吾生者,乃以是善吾死也。夫藏舟于壑,藏山于泽。谓之固矣!但是半夜有力者负之而走,昧者不知也。藏小大有宜,犹有所循。若夫藏天下于天下而不得所循,是恒物之大情也。特犯人之形而犹喜之。若人之形者,万化而未始有极也,其为乐可胜计邪?故贤人将游于物之所不得循而皆存。善妖善老。善始善终,人犹效之,而况万物之所系而一化之所待乎!
古之真人,其状义而不朋,若不敷而不承;与乎其觚而不坚也,张乎其虚而不华也;邴邴乎其似喜也,崔崔乎其不得已也,滀乎进我色也,与乎止我德也,广乎其似世也。囗(上“敖”下“言”)乎其未可制也,连乎其似好闭也,悗乎忘其言也。以刑为体,以礼为翼。以知为时,以德为循。以刑为体者,绰乎其杀也;以礼为翼者,以是行于世也;以知为时者,不得已于事也;以德为循者。言其与有足者至于丘也,而人真觉得勤行者也。故其好之也一,其弗好之也一。其一也一,其不一也一。其一与天为徒,其不一与报酬徒,天与人不相胜也,是之谓真人。
子桑户、孟子反、子琴张三人相与友曰:“孰能相与于无相与,相为于无相为;孰能登天游雾,挠挑无极,相忘以生,无所穷终!”三人相视而笑,莫逆于心,遂相与友。
南伯子葵问乎女偊曰:“子之年长矣,而色若孺子,何也?”曰: “吾闻道矣。”南伯子葵曰:“道可得学邪?”曰:“恶!恶可!子非其人也。夫卜梁倚有贤人之才而无贤人之道,我有贤人之道而无贤人之才。吾欲以教之,庶几其果为贤人乎?不然,以贤人之道告贤人之才,亦易矣。吾犹守而告之,参日而后能外天下;已外天下矣,吾又守之,七日而后能外物;已外物矣,吾又守之,九日而后能外生;已外生矣,而后能朝彻;朝彻而后能见独;见独而后能无古今;无古今而后能入于不死不生。杀生者不死,生生者不生。其为物无不将也,无不迎也,无不毁也,无不成也。其名为撄宁。撄宁也者,撄而后成者也。”
颜回问仲尼曰:“孟孙才,其母死,抽泣无涕,中间不戚,居丧不哀。无是三者,以善处丧盖鲁国,固有无实在而得其名者乎?回壹怪之。”仲尼曰:“夫孟孙氏尽之矣,进于知矣,唯简之而不得,夫已有所简矣。孟孙氏不知以是生,不知以是死。不知就先,不知就后。若化为物,以待其所不知之化已乎。且方将化,恶知不化哉?方将不化,恶知已化哉?吾特与汝,其梦未始觉者邪!且彼有骇形而无损心,有旦宅而无情死。孟孙氏特觉,人哭亦哭,是自其以是乃。且也相与‘吾之’耳矣,庸讵知吾所谓‘吾之’乎?且汝梦为鸟而厉乎天,梦为鱼而没于渊。不识今之言者,其觉者乎?其梦者乎?造适不及笑,献笑不及排,安排而去化,乃入于寥天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