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六合之间，若白驹之过隙，俄然罢了。注然勃然，莫不出焉；油然寥然，莫不入焉。已化而生，又化而死。生物哀之，人类悲之。解其天韬，堕其天帙。纷乎宛乎，灵魂将往，乃身从之。乃大归乎！不形之形，形之不形，是人之所同知也，非将至之所务也，此世人之所同论也。彼至则非论，论则不至；明见无值，辩不若默；道不成闻，闻不若塞：此之谓大得。”
妸荷甘与神农同窗于老龙吉。神农隐几。阖户昼瞑。囗荷甘日中奓户而入，曰：“老龙死矣！”神农隐几拥杖而起，嚗然放杖而笑，曰： “天知予僻陋谩诞，故弃予而死。已矣，夫子无所发予之大言而死矣夫！”弇堈吊闻之，曰：“夫体道者，天下之君子所系焉。今于道，秋豪之端万分未得处一焉，而犹知藏其大言而死。又况夫体道者乎！视之无形，听之无声，于人之论者，谓之冥冥，以是论道而非道也。”
光曜问乎无有曰：“夫子有乎？其无有乎？”光曜不得问而孰视其状貌：窨然空然。整天视之而不见，听之而不闻，搏之而不得也。光曜曰：“至矣，其孰能至此乎！予能有无矣，而未能无无也。及为无有矣，何从至此哉！”
啮缺问道乎被衣，被衣曰：“若正汝形，一汝视，天和将至；摄汝知。一汝度，神将来舍。德将为汝美，道将为汝居。汝瞳焉如重生之犊而无求其故。”言未卒，啮缺睡寐。被衣大说，行歌而去之，曰： “形若槁骸，心若死灰，实在在知，不以故矜持。媒媒晦晦，偶然而不成与谋。彼何人哉！”
东郭子问于庄子曰：“所谓道，恶乎在？”庄子曰：“无所不在。 ”东郭子曰：“期而后可。”庄子曰：“在蝼蚁。”曰：“何其下邪？”曰：“在稊稗。”曰：“何其愈下邪？”曰：“在瓦甓。”曰： “何其更甚邪？”曰：“在屎溺。”东郭子不该。庄子曰：“夫子之问也，固不及质。正、获之问于监市履狶也，‘每下愈况’。汝唯莫必，无乎逃物。至道如果，大言亦然。周遍咸三者，异名同实，其指一也。尝相与游乎无有之宫，同合而论，无所终穷乎！尝相与有为乎！澹澹而静乎！漠而清乎！调而闲乎！寥已吾志，无往焉而不知其所至，去而来不知其所止。吾来往焉而不知其所终，彷徨乎冯闳，大知入焉而不知其所穷。物物者与物无边，而物有际者，所谓物际者也。不际之际，际之不际者也。谓盈虚衰杀，彼为盈虚非盈虚，彼为衰杀非衰杀，彼为本末非本末，彼为积散非积散也。”
因而泰清问乎无穷，曰：“子晓得乎？”无穷曰：“吾不知。”又问乎有为，有为曰：“吾晓得。”曰：“子之晓得，亦稀有乎？”曰：“有。”曰：“其数如何？”有为曰：“吾晓得之能够贵、能够贱、能够约、能够散，此吾以是晓得之数也。”泰清以之言也问乎无始，曰：“如果。则无穷之弗知与有为之知，孰是而孰非乎？”无始曰：“不知深矣，知之浅矣；弗知内矣，知以外矣。”因而泰清仰而叹曰：“弗知乃知乎。知乃不知乎！孰知不知之知？”无始曰：“道不成闻，闻而非也；道不成见，见而非也；道不成言，言而非也！知形形之不形乎！道不当名。”无始曰：“有问道而应之者，不晓得也；虽问道者，亦未闻道。道无问。问无应。无问问之，是问穷也；无应应之，是无内也。以无内待问穷，如果者，外不观乎宇宙，内不知乎大初。是以不过乎昆仑，不游乎太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