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凌晨起来,吃点儿点心,便摇着串铃满街蜇了一趟,虚应一应故事。午后便步行至鹊华桥边,雇了一只划子,荡起双桨,朝北不远,便到历下亭前。止船出来,入了大门,便是一个亭子,油漆已大半剥蚀。亭子上悬了一副春联,写的是“历下此亭古,济南名流多”,上写着“杜工部句”,下写着“道州何绍基韦”。亭子中间虽有几间房屋,也没有甚么意义。复行下船,向西荡去,不甚远,又到了铁公祠畔。你道铁公是谁?就是明初与燕王难堪的阿谁铁铉。先人敬他的忠义,所乃至本春秋时节,土人尚不竭的来此进香。
进得店去,跑堂便来回道:“客人,用甚么夜膳?”老残一一说过,就趁便问道:“你们此他说鼓书是个甚么顽意儿,何故轰动这么很多的人?”跑堂说:“客人,你不晓得。这说鼓书籍是山东乡间的土调,同一面鼓,两片梨花简,名叫‘梨花大鼓’,演说些前人的故事,本也没甚希奇。自从王家出了这个白妞、黑妞mm两个,这白妞名字叫做王小玉,此人是天生的怪物!他十二三岁时就学会了这平话的本领。他却嫌这乡间的调儿没甚么出奇,他就常到戏园里看戏,统统甚么西皮、二黄、梆子腔等唱,一听就会;甚么余三胜、程长庚、张二奎等人的调子,他一听也就会唱。仗着他的喉咙,要多高有多高;他的中气,要多长有多长。他又把那南边的甚么昆腔、小曲,各种的调子,他都拿来装在这大鼓书的调儿内里。不过二三年工夫,创出这个调儿,竟至不管南北高低的人,听了他唱书,无不神魂倒置。现在已有招子,明儿就唱。你不信,去听一听就晓得了。只是要听还要早去,他虽是一点钟开唱,若到十点钟去,便没有坐位的。”老残听了。也不甚信赖。
说着,那黑妞又上来讲了一段,底下便又是白妞上场。这一段,闻中间人说,叫做“黑驴段”。听了去,不过是一个士子见一惊人,骑了一个黑驴走畴昔的故事。将描述那美人,先描述那黑驴如何如何好法,待铺叙到美人的好处,不过数语,这段书也就完了。其音节满是快板,越说越快。白香山诗云:“大珠小珠落王盘。”能够尽之。其妙处,在说得极快的时候,听的人仿佛都赶不上听,他却字字清楚,无一字不送到人耳轮深处。这是他的独到,然比着前一段却未免逊了一筹了。
旁坐有两人,其一人低声问那人道:“此想必是白妞了罢?”其一人道:“不是。此人叫黑妞,是白妞的妹子。他的调门儿都是白妞教的,若比白妞,还不晓得差多远呢!他的好处人说得出,白妞的好处人说不出;他的好处人学的到,白妞的好处人学不到。你想,这几年来,好玩耍的谁不学他们的调儿呢?就是窑子里的女人,也大家都学,只是顶多有一两句到黑妞的境地。若白妞的好处,从没有一小我能及他非常里的一分的。”说着的时候,黑妞早唱完,前面去了。这时满园子里的人,交心的交心,谈笑的谈笑。卖瓜子、落花生、山里红、核桃仁的,大声喊叫着卖,满园子里听来都是人声。
到了鹊华桥,才感觉火食稠密,也有挑担子的,也有推小车子的,也有坐二人抬小蓝呢肩舆的。肩舆前面,一个主子的戴个红缨帽子,膀子底下夹个护书,冒死价奔,一面用手中擦汗,一面低着头跑。街上五六岁的孩子不知避人,被那轿夫偶然踢倒一个,他便哇哇的哭起。他的母亲赶快跑来问:“谁碰倒你的?谁碰倒你的?”阿谁孩子只是哇哇的哭,并不说话。问了半天,才带哭说了一句道:“抬矫子的!”他母亲昂首看时,肩舆早已跑的有二里多远了。那妇人牵了孩子,嘴里不住咭咭咕咕的骂着,就归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