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残道:“这话奇了。我目下也是个鬼,同你一样,我如何能还阳呢?即便还阳,我又晓得怎修积!即便晓得修积,幸运成了道,又与你有甚么相千呢?”石女人道:“一夫得道,九族升天。我不在你九族内吗?当时连我爹妈都要见面哩!”老残道:“我传闻一夫得道,九祖升天。那有个九族升天之说吗?”石女人道:“九祖升天,便是九族升天。九祖享大福,九族亦蒙少惠,看亲戚远近的别离。但是九族以内,如已下天国者,不能得益。像我们本来无罪者,必然能够蒙福哩!”老残道:“不要说成道是难极的事,就是还阳恐怕也不易罢!”石女人道:“我看你一身的活力,决不是个鬼,必然要还阳的。但是将来上天,莫忘了我苦海中人,幸甚幸甚。”老残道:“阿谁天然。只是我现在有很多事要就教于你。鬼住的是甚么处所,人说在宅兆里,我看这贩子同阳间一样,断不是宅兆可知。”石女人道:“你请出来,我说给你听。”
老残问道:“祭奠祖、父,能得否?”石女人道:“必然能得,但有别离、如子孙祭奠时念及祖、父,虽隔千里万里。祖、父立即感到,立即便来享用。如不当一回事,随便推行故事,毫无豪情,祖、父在阳间不能知觉,常常被野鬼抢去。以是孔贤人说‘祭如在’,就是这个原故。贤人能通幽明,以是制礼作乐,皆是极精微的事理。先人不肯深心体味,就失之愈远了。”老残又问。“阳间有烧房化库的事。有效没用呢?”石女人说:“有效。但是屋子一事,不比银钱,能够到处变更。那边化的库房,即在那边。不能挪移。然有一个别例,也能够行。如化库时,底下填满芦席,莫教他着土,这屋子化到阳间,就如船只一样。虽千里万里也牵得去。”老残点头道:“很有至理。”
闲来曳杖秋郊野,重迭寒云万里深。
便约老残一同出了大门,老残问向哪方走,析礼思说:“我带路罢。”就前行拐了几个弯,走了三四条大街,行到一处,劈面有条大河,河边有座酒楼,灯烛光辉,晖映如同白日。上得楼去,一间一间的雅座,如蜂窝普通。折礼思拣了一个座头人去,有个酒保奉上菜单来。折公选了几样小菜,又命取花名册来。折公获得,递与老残说:“中间最喜招致名花,请看阴世比阳间何如?”老残接过册子来惊道:“阴问何故亦有此事。仆未带钱来,不好相累。”折公道:“些小东道,尚做得起,请即遴选可也。”老残翻开一看,既不是北方的金桂玉兰,又不是南边的宝宝媛媛,册上分着省分,写道某省某县某某氏。大惊不止,说道:“这不都是良家妇女吗?何故当着妓女!”折礼思道:“此事言之甚长。阳间本无妓女,系菩萨发大慈悲,以是想出这个别例。阳间的妓女,皆系阳间的命妇;罚充官妓的,却只入酒楼陪坐,不荐床笫。阳间亦有荐床笫的娼妓,那都是野鬼所为的事了。”老残问道:“阳间命妇,何故要罚充官妓呢?”折礼思道:“因其恶口谩骂而至。凡阳间谩骂人何事者,来生必命自受。如好谩骂人短折早死等,来世必天折一度。或一岁而死,或两三岁而死。阳间妓女,本系宿世犯法之人,判令投生妓女,受辱受气。更受鞭扑等类各种痛苦。将痛苦受尽,也有即身纳福的,也有来生纳福的,惟罪重者,平生刻苦,无有欢愉时候。若良家妇女,本身丈夫眠花宿柳,本身不能以贤德感化,令丈夫转意,却极口谩骂妓女。并谩骂丈夫;在被骂的一边,却消了很多罪,减去刻苦的年限。如应当受十年苦的,被人谩骂很多,就减作九年或八年不等。而谩骂人的,一面谩骂很多了,阴律应判其来生投生妓女,一度亦受各种忧?,以消其极口谩骂之罪。惟犯此过的大多,北方尚少。南边几至无人不犯,故菩萨慈悲,将其犯之轻者,以他别样口头功德抵销。若犯得重者。罚令在阳间充官妓多少年,满限今后往生他方,总看他谩骂的数量,定他充妓的年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