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残在墙上读诗,只听折礼思问那小童道:“你仆人那里去了!”小童答道:“本日是他的忌辰,他家曾孙祭奠他呢,他享用去了。”折礼恩道:“那么返来还早呢,我们去吧。”老残又随折公出来。折公问老残上那里去呢,老残道:“我不晓得上那里去。”折公凝了一凝神,俄然向老残身上闻了又闻,说:“我们归去,还到我们寒舍坐坐吧。”
折公道:“讲了半天闲话,你还没有点人,到底叫谁呀?”老残顺手指了一名。折公说:“不成不成!起码四名。”老残没法,又指了三名。折公亦拣了四名,交与酒保去了。不到两秒钟工夫,俱已来到。老残留意看去,个个面貌端丽,亦复画眉涂粉,盛装盛饰;虽强作欢笑,却另有一种阴冷之气,逼人肌肤,寒毛森森欲竖起来。坐了半晌各自散去。
老残问道:“祭奠祖、父,能得否?”石女人道:“必然能得,但有别离、如子孙祭奠时念及祖、父,虽隔千里万里。祖、父立即感到,立即便来享用。如不当一回事,随便推行故事,毫无豪情,祖、父在阳间不能知觉,常常被野鬼抢去。以是孔贤人说‘祭如在’,就是这个原故。贤人能通幽明,以是制礼作乐,皆是极精微的事理。先人不肯深心体味,就失之愈远了。”老残又问。“阳间有烧房化库的事。有效没用呢?”石女人说:“有效。但是屋子一事,不比银钱,能够到处变更。那边化的库房,即在那边。不能挪移。然有一个别例,也能够行。如化库时,底下填满芦席,莫教他着土,这屋子化到阳间,就如船只一样。虽千里万里也牵得去。”老残点头道:“很有至理。”
因而同回到家里,略坐一刻,可巧石女人的丈夫也就返来,见有男人在房,瞋目而视,问石女人这是何人?石女人大有觳觫之伏,说话蹇涩。老残不耐烦,大声说道:“我姓铁,名叫铁补残,与石女人系表姊妹。本日从贵宅门口过,见我表妹在此,我遂入门问讯统统。我却不知阴曹端方,亲戚准予相来往否?如其不准,则冒昧之罪在我,与石女人无涉。”那人听了,向了老残细心看了一会,说:“鄙人名折礼思,本系元朝人,在阴曹做了小官,于今五百余年了。原妻限满,转生山东去了,故又续娶令表妹为妻。不知先生光顾,失礼甚多。先生大名,阳间虽不甚大,阳间久已如雷震耳。但传闻仙寿尚未满期,即满期亦不会闲散如此,究竟是何原故,乞略示一二。”老残道:“鄙人亦不知何故,闻系因一小我命连累案件,被差人拘来。既自见了阎罗天子,却一句也未曾问到。原案究竟是哪一案,是何地何人何事。与我何干系,全不晓得,甚为闷闷。”折礼思笑道:“阳间案件,不比阳间,先生一到,案情早已冰消崩溃,故无庸直询。但是既蒙光顾,礼宜备酒撰接待,惟阳间酒食,大倒霉于生人,故不敢以相敬之意致害尊体。”老残道:“初度识荆,亦断不敢相扰。但既蒙不弃,有一事就教。仆现在孤魂流散,无所根据,不知如何是好?”折礼思道:“中间不是发愿要旅游阴界吗?比及中间游兴衰时,天然就返本复原了,现在也不便深说。”又道:“寒舍太局促,我们同到酒楼上热烈一霎儿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