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黄升掌上灯来。不消半个时候,翠花、翠环俱到。他那伴计不平分付,已拍了两个小行李卷儿出去,送到里房去。人瑞道:“你们铺盖真做得快,半天工夫,就齐了吗?”翠花道:“家里有的是铺盖,对于着就够用了。”黄升出去问,开饭不开饭。人瑞说:“开罢。”停了一刻,已先将碟子摆好。人瑞道:“本日北风固然不刮,还是很冷,快温酒来吃两杯。明天非常欢愉,我们多喝两杯。”二翠俱拿起弦字来唱两个曲子侑酒。人瑞道:“不必唱了,你们也吃两杯酒罢。”翠花看二人非常欢畅,便问道:“您能这么欢畅,想必抚台那边送信的人返来了吗?”人瑞道:“不但复书来了,魏家爷儿俩这时候怕都回到了家呢!”便将以上事情,一五一十的奉告了二翠。他姊儿俩个,也自喜好的了不得,自不消说。
翠环又跪向老残面前,说:“还是你老救我!”老残道:“甚么事,我救你呢?”翠环道:“取回铺盖,必然是昨儿话走了风声,俺妈晓得,今儿不让我在这儿,迟早要逼我归去,明天就远走高飞,他敢同官斗吗?就只要走是个好体例。”老残道:“这话也说的是。人瑞哥,你得想个别例,挽留住他才好。一被他妈接归去,这事就不好动手了。”人瑞道:“那是何消说!天然要挽留他。你不挽留他,谁能挽留他呢?”
却说老残返来,一起走着,内心非常欢畅,想道:“前日闻得玉贤各种酷虐,没法可施;本日又亲目见了一个苛吏,却被一封书便救活了两条性命。比吃了人参果内心还欢愉!”一起走着,不知不觉已出了城门,便是那黄河的堤埝了。上得堤去,看天气欲暮,那黄河已冻得同通衢普通,小车子已不竭的来往行走,内心想来:“行李既已烧去,更无累坠,明日便可单身回省,好去购置行李。”转又念叨:“袁希明来信。叫我等白公来,以便商酌,明知白公办理此事,游刃不足;然倘有来能周知之处。岂不是我去了害的事吗?只好耐烦等候数日再说。”一面想着,已到店门,趁便踱了归去。看有很多人正在那边刨挖火里的烬余,堆了好大一堆,都是些零绸碎布,也就不去看他。回到上房。单独坐地。
是宿世必定事,莫错过姻缘。老残却认得是黄人瑞的笔迹,墨痕还没有甚干呢,因笑向人瑞道:“你真会调皮!这是西湖上月老祠的春联,被你偷得来的。”人瑞道:“对题便是好文章。你敢说不切当吗?”
正说着,只见黄升出去讲:“翠环女人出来,你家里人请你呢。”翠环一听,魂飞天外。一面说就去,一面冒死央告老残写信。翠花就到房里取出纸笔墨砚来,将笔蘸饱,递到老残手里。老残接过笔来,叹口气,向翠环道:“冤不冤?为你的事,要我亲笔划供呢!”翠环道:“我替你老磕一千个头!你老就为一回难,胜造七级宝塔!”老残已在纸上如说写就,递与人瑞,说:“我的职分已尽,再不好好的办,罪就在你了。”人瑞接过信来,递与黄升,说:“停一会送到县里去。”
这里人瑞却躺到烟炕上去烧烟,嘴里七搭八搭的同老残说话。约计有一点钟工夫,人瑞烟也吃足了。只见黄升戴着崭新的大帽子出去,说:“请老爷们那边坐。”人瑞说:“啊!”便站起来拉了老残,说:“那边坐罢。”老残惊奇道:“几时有个那边出来?”人瑞说:“这个那边,是明天变出来的。”本来这店里的上房,一排本是两个三间,人瑞住的是西边三间,另有东边的个三间,原有别人住着,今早解缆过河去了,以是空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