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说姐儿们长得好的,不过倒是我们眼面前的几小我,有的连鼻子眼睛还没有长的全面呢,他们不是比他西施,就是比他王嫱;不是说他沉鱼落雁,就是说他闭月羞花。王嫱俺不晓得他老是谁,有人说,就是昭君娘娘。我想,昭君娘娘跟那西施娘娘莫非都是这类乏模样吗?必然靠不住了。
老残便道:“哭也哭过了,笑也笑过了。我还要问你:如何二年前他还是个大财主?翠花,你说给我听听。”翠花道:“他是俺这齐东县的人。他家姓田,在这齐东县南门外有二顷多地;在城里,另有个杂货铺子。他爹妈只赡养了他,另有他个小兄弟,本年才五六岁呢。他另有个老奶奶,俺们这大清河边上的地,多数是棉花地,一亩地总要值一百多吊钱呢,他有二顷多地,不就是两万多吊钱吗?连上铺子,就够三万多了。俗说‘万贯家财’,一万贯家对就算财主,他有三万贯钱,不算个大财主吗?”
黄人瑞刚才把一筒烟吃完,放下烟枪,说道:“真是‘人不成貌相,海水不成斗量’。做诗不过是造些谎言,这句话真被这孩子说着了呢!从今今后,我也不做诗了,免得造些谎言,被他们笑话。”翠环道:“谁敢笑话你老呢!俺们是乡间没见过世面的孩子,胡说乱道。你老爷可别怪着我,给你老磕个头罢!”就侧着身子,朝黄人瑞把头点了几点。黄人瑞道:“谁怪着你呢,实在说的不错。倒是没有人说过的话!可见‘当局者迷,旁旁观清’。”
老残伸手在衣服袋里将钥匙取出,递与翠花,说:“听你们如何搅去罢,只是我的行李可动不得的。”翠花站起来,递与那家人,说:“劳你驾,看他伴计送出来,就出来,请你把门就锁上。光驾,光驾!”那家人接着钥匙去了。
“这年春季就从速修了大堤,在济阳县南岸,又打了一道隔堤。这两样东西就是杀这几十万人的一把大刀!不幸俺们这小百姓那边晓得呢!看看到了六月初几里,只听人说:‘大汛到咧!大汛到咧!’那埝上的步队不竭的两端跑。那河里的水一天长一尺多,一天长一尺多,不到十天工夫,那水就比埝顶低不很远了,比着那埝里的高山,怕不有一两丈高!到了十三四里,只见那埝上的报马,来交常常,一会一匹,一会一匹。到了第二天晌中午候,各营盘里,掌号齐人,把步队都开到大堤上去。
老残道:“不必,不必!让他哭哭很好。你想,他憋了一肚子的闷气,到那边去哭?可贵遇见我们两个没有脾气的人。让他哭个够,也算痛快一回。”用手拍着翠环道:“你就放声哭也不要紧,我晓得黄老爷是没忌讳的人。尽管哭,不要紧的。”黄人瑞在旁大声嚷道:“小翠环,好孩子。你哭罢!劳你驾,把你黄老爷肚里憋的一肚子闷气,也替我哭出来罢!”
“至于说姐儿如何跟他好,恩典如何重,我有一回发了傻性子,去问了问,阿谁姐儿说:‘他住了一夜就费事了一夜。天明问他要讨个两数银子的体已,他就抹下脸来,直着脖儿梗,乱嚷说:我正账昨儿早晨就开辟了,还要甚么梯己钱?’那姐儿哩,再三央告着说:‘正账的钱呢。店里伴计扣一分,掌柜的又扣一分,剩下的满是领家的妈拿去,一个钱也放不出来。俺们的瞩脂花粉。跟身上穿的小衣裳,都是本身钱买。光听听曲子的老爷们,不能向他要,只要这留住的老爷们,能够开口讨两个伺侯辛苦钱。’再三央告着。他给了二百钱一个小串子,望地下一摔,还要撅着嘴说:‘你们这些强盗婊子,真不是东西!混帐王八旦!,你想有恩典没有?是以,我想,做诗这件事是很没成心机的,不过造些谎言罢了。你老的诗,如何不是这个模样呢?”老残笑说道:“‘各师父备传授,各把戏各变手。’我们师父传我们的时候。不是这个传法,以是分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