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谓若但是不然？子发为上蔡令，民有罪当刑，狱断论定，决于令尹前。子发喟然有凄怆之心，罪人已刑而不忘其恩。此厥后，子发盘罪威王而出走，刑者遂袭恩者，恩者逃之于城下之庐。追者至，踹足而怒，曰：“子发视决吾罪而被吾刑，怨之憯于骨髓，使我得其肉而食之，其知厌乎！”追者觉得但是不索其内，果活子发。此所谓若但是不然者。
仁者，百姓之所慕也；义者，众庶之所高也。为人之所慕，行人之所高。此严父之以是教子，而忠臣之以是事君也。然世或用之而身故国亡者，分歧于时也。昔徐偃王好行仁义，陆地之朝者三十二国。天孙厉谓楚庄王曰：“王不伐徐，必反朝徐。”王曰：“偃王，有道之君也，好行仁义，不成伐。”天孙厉曰：“臣闻之，大之与小，强之与弱也，犹石之投卵，虎之啖豚，又何疑焉？且夫为文而不能达其德，为武而不能任其力，乱莫大焉。”楚王曰：“善”。乃举兵而伐徐，遂灭之。知仁义而不知世变者也。申菽、杜茝，美人之所怀服也；及渐之于滫，则不能保其芳矣。古者，五帝贵德，三王用义，五霸任力。今取帝王之道，而施之五霸之世，是由乘骥逐人于榛薄，而蓑笠回旋也。今霜降而树谷，冰泮而求获，欲其食则难矣。故《易》曰：“潜龙勿用”者，言时之不成以行也。故“君子整天乾乾，夕惕若厉，无咎”。整天乾乾，以阳动也；夕惕若厉，以阴息也。因日以动，因夜以息，唯有道者能行之。夫徐偃王为义而灭，燕子哙行仁而亡，哀公好儒而削，代君为墨而残。灭亡削残，暴动之而至也，而四君独以仁义儒墨而亡者，遭时之务异也。非仁义儒墨不可，非其世而用之，则为之禽矣。
事或为之，适足以败之；或备之，适足乃至之。何故知其然也？秦皇挟录图，见其传曰：“亡秦者，胡也。”因发卒五十万，使蒙公、杨翁子将，筑修城。西属流沙，北击辽水，东结朝鲜，中海内郡挽车而饷之。又利越之犀角、象齿、翡翠、珠玑，乃使尉屠睢发卒五十万，为五军，一军塞镡城之岭，一军守九疑之塞，一军处番禺之都，一军守南野之界，一军节余干之水。三年不解甲驰弩，使临禄无以转饷。又以卒凿渠而通粮道，以与越人战，杀西呕君译吁宋。而越人皆入丛薄中，与禽兽处，莫肯为秦虏。相置桀骏觉得将，而夜攻秦人，大破之。杀尉屠睢，伏尸流血数十万，乃发谪戍以备之。当此之时，男人不得修农亩，妇人不得剡麻考缕，孱羸服格于道，大夫箕会于衢，病者不得养，死者不得葬。因而陈胜起于大泽，奋臂大喊，天下囊括，而至于戏。刘、项兴义兵随，而定若折槁振落，遂失天下。祸在备胡而利越也。欲知筑修城以备亡，不知筑修城之以是亡也。发谪戍以备越，而不知难之从中发也。夫鹊先识岁之多风也，去高木而巢扶枝，大人过之则控◆，婴儿过之则挑其卵；知备远难而忘近患。故秦之设备也，鸟鹊之智也。
夫戟者，以是攻城也；镜者，以是照形也。宫人得戟，则以刈葵；盲者得镜，则以盖卮。不知所施之也。故善鄙分歧，诽誉在俗；趋舍分歧，逆顺在君。狂谲不受禄而诛，段干木辞相而显，所行同也，而短长异者，时使然也。故贤人虽有其志，不遇其世，仅足以容身，何功名之可致也！知天之所为，知人之所行，则有以任于世矣。知天而不知人，则无以与俗交；知人而不知天，则无以与道游。单豹倍世离俗，岩居谷饮，不衣丝麻，不食五谷，行年七十，犹有孺子之色彩。卒而遇饥虎，杀而食之。张毅好恭，过宫室廊庙必趋，见门闾聚众必下，厮徒马圉，皆与伉礼。然不终其寿，内热而死。豹养其内而虎食其外，毅修其外而疾攻其内。故直意适情，则固执贼之；以身役物，则阴阳食之。此皆载务而戏乎其调者也。 中国古籍全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