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陈祈写了一张黄纸,捧了一对烛,一股香,竟望东岳行宫而来。进得庙门,但见:殿字巍峨,威仪整肃。离娄左视,望千里如在目前;师旷右边,听九幽直同耳畔。草参亭内,炉中焚百合明香;祝献台前,案上放万灵杯玫。夜听泥神声诺,朝闻木马号嘶。比岱宗详细而微,虽行馆有呼必应。若非真正冤情事,敢到寂静法相前?陈祈衔了一天怨忿,一步一拜,拜上殿来,将心中之事,是长是短,照依在社神面前时一样剖了然一遍。只听得幡帷内里。仿佛有人声到耳朵内道:“可到夜间来。”陈祈吃了一惊,晓得灵感,吃紧站起,走了出来。侯到天气晚了。陈祈是愤怒在胸之人,虽是阴暗阴沉之地,并无一些胆怯。一向走进殿来。将黄纸状在烛上点着火,烧在神前炉内了,还是通诚。拜祷已毕,又听得模糊一声道:“出去。”陈祈亲见如此神灵,明知必有报应。不敢再读,悚然归家。此时是绍兴四年四月二旬日。
且说陈祈随了来追的人竟到阴府。公然毛烈与高公多先在那边了。一同带见判官,判官一一点名过了,问道:“东岳发下状来,毛烈赖了陈祈三千银两,这如何说?”陈祈道:“是小人与他赎田,他亲手接管,厥后不肯复原券,竟赖道没有。小人在阳间与他争讼不过,只获得东岳大王处告这状的。”毛烈道:“判爷,休听他胡说。如果有银与小人时,须有小人收他的执照。”判官笑道:“这是你阳间哄人,能够借此厮赖。”指着毛烈的心道:“我阳间只凭这个,要甚么执照不执照!毛烈道:“小人实在未曾收他的。”判官叫取业镜过来。中间一个吏就拿着铜盆大一面镜子来照着毛烈。毛烈、陈祈与高公三人一齐看那镜子内里,只见里头照出陈祈交银,毛烈接管,出来付与老婆张氏,张氏保藏,是那日风景宛然见在。判官道:“你看我这里但是要甚么执照的么?”毛烈没得开口。陈祈合首掌向空里道:“本日才表白得这件事。阳间官府要他做甚么干?”高公也道:“元来这银子公然收了,倒是毛大哥不通。”当下判官把笔来写了些甚么,就带了三人到一个大庭内。只见中间列着兵卫甚多,也不知殿上坐的是甚么人,了望去是冕旒兖袍的王者。判官走上去说了一回,殿上王者大怒,叫取枷来,将毛烈枷了。口里大声分付道:“县令听决不公,削去已后官爵。县吏丘大,火焚其居,仍削阳寿一半。”又唤和尚智高问道:“毛烈欺苦衷,与你商同的么?”智高道:“开初典田时,曾在里头做买卖中人,今后事休乡不晓得。”又唤陈祈问道:“赎田之银,固是毛烈要赖欺心。将田出典的原因,倒是你的欺心。”陈祈道:“也是毛烈教道的。”王者道:“这个推不得,与智高和尚做牙侩一样,该量加罚治。两人俱未合死,只教阳间受报。毛烈功课尚多,押入天国享福!”
贫者何缘蒙佛力?大族轻易受天恩。
早知善恶多无报,多积黄金遗子孙。
阳间有理没处说,阴司不说也清楚。
到了晚间,听得有人拍门,开出去却又不见,关了又敲得紧。问是阿谁,外边厉声答道:“我是大胜寺中高和尚。为你家父亲赖了典田银子,我是原中人,被阳间追去做证见。放我返来,身尸焚化,今没处去了。这是你家害我的,须凭你家里如那边我?”毛家儿子慌做一团,走出来与母亲说了。张氏也怕起来,移了火,同儿子走出来。听听外边,越敲得紧了,道:“你若不开时,我门缝里自会出去。”张氏听着公然是高公允日的声音,硬着胆答复道:“晓得有累师父了。现在既已如此,教我们母子也没何如,只好做些佛事超度师父罢。”外边鬼道:“我命未该死,阳间不肯收留。另有世数未尽,又去脱胎做人不得,随你追荐阴功也无用处。直等我世数尽了才得托生。这些时叫我在那边好?我只是守住在你家不开去了。”毛家母子只得烧些纸钱,奠些酒饭,告求他去。鬼道:“叫我别无去处,求我也没干。”毛家母子没何如,只得战颤颤兢兢过了一夜。第二日吃紧去寻僧道做道场,一来追荐毛烈,二来超度这个高公。母子亲见了这些非常,怎敢不信?把各家文券多送去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