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还死者全无觉,落得生人不仁慈。
满生见他词色严毅,不敢回言,只得唯唯而出。到了家里,闷闷了一回,想道:“如果答允了叔父所言,怎生撇得文姬父女恩典?欲待辞绝了他的,不但叔父这一段好情不好孤负,只那庄严性子也不好冲撞他。何况姻缘又好,又不要我费一些财物周折,也不该挫过!仕进的,人娶了两房,原不为多。欲待两端绊着,文姬是先娶的,须让他做大;这边朱家,又是官家蜜斯,料不肯做小,却又两难。”内心真似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落的,反添了很多不欢愉。迟疑了几日,委决不下。到底满生是轻浮性子,见说朱家是宦室之女,好个模样,又不费己财,先主动了十二分火。只要文姬父女这一点动机,另有些知己不能尽绝。肚里展转了几番,却就变起卦来。大凡人只要初起这一念,是有天理的,依着行去,功德尽多。如果多转了两个动机,便有很多好贪诈伪,没天理的心来了。满生只为婚事摆脱不开,过了两日,便把一条肚肠换了转来,自想道:“文姬与我开初只是两个偷情,真得个外遇罢了,厥后固然做了亲,尤不是明婚正配。何况我既为官,做我配的须是王谢大族,焦家不过贩子之人,流派寒微,岂堪受朝廷封诰作毕生伉俪哉?我且成了这边朱家的亲,今后他来通动静时,好言回他,等他另嫁了便是。倘若必不肯去,事到其间,要我收留,不怕他不低头做小了。”
不觉过了十来年,累官至鸿胪少卿,出知齐州。那齐州厅舍甚宽,百口人丁住着像意。到任三日,里头清算已完,内眷人等要出私衙以外,到后堂来看一看。少卿分付衙门人役尽皆出去,屏除了闲人,同了朱氏,带领着几个小厮,丫环,家人媳妇,共十来小我,一起到后堂漫步,各自东西闲走看耍。少卿偶尔走到后堂有边天井中,见有一小门,少卿推开来看,里头一个穿青的丫环,见了少卿,飞也似跑了去。少卿急赶上去看时,那丫环早已走入一个破帘内去了。少唧走到帘边,只见帘内走出一个女人来,少卿细心一看,恰是凤翔焦文姬。少卿虚芥蒂,元有些怕见他的,亦且出于不料,不觉错愕失措。文姬一把扯住少卿,哽哽咽咽哭将起来道:“朋友,你一别十年,向来很多恩典一些也不念及,蓦地忘了,真是忍人!”少卿一时心慌,不及问他从何而来,且自辨说道:“我非忘卿,只因归到家中,叔父先已别聘,强我结婚,我力辞不得,以是蹉跎到今,不得来你那边。”文姬道:“你家中之事,我已尽知,不必提起。吾今父亲已死,田产俱无,刚剩得我与青箱两人,别无倚靠。没何如了,以是千里相投。前日方获得此,门上人又不肯放我出去。求恳再三,本日才许我略在别院空房以内,立足一立足,幸而相见。今一身孤傲,茫无栖泊,你既有良伴,我甘心做你侧室,奉事你与夫人,完我余生。前日之事,我也不计算短长,付之一叹罢了!”说一句,哭一句。说罢,又倒在少卿怀里,发声大恸。连青箱也走出来见了,哭做一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