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得了结局,再转头来看这一章,望着那红梅,只觉红得似血,美得刻骨,香如锋利的刀,笔笔都是芳馥的冷意,素净的苦楚。
光阴展转,南宋灭亡后,有盗墓贼掘开林逋宅兆,陪葬竟只要一只端砚和一枚玉簪。端砚乃是林逋生前自用之物,而那只传奇的玉簪呢?清楚是女子金饰,又如此让他存亡相恋。会是何人统统,又有何种来源?这不免给先人留下了一个难明的疑问。
林逋的梅,是开在山园里的。因而便阔别了尘嚣,开得更加的清浅,更加的销魂,更加的如禅如道……开得遁了世。
幸幸亏故意人窃记,才有三百余首传世。这首《山园小梅》,便是此中之一。
画卷中。林逋坐在梅树下,头顶的梅,傲雪而开,姿势极盛。树枝清癯而遒劲,梅花吐蕊,那是来自梅树骨头里的香。再看那林逋,一袭白衣薄弱,侧卧花香,握卷在手,手指骨节线条清隽。他与鹤对视,面露暖和之意,甚是孤清,亦甚是满足。那鹤,极其空灵,一双瘦足,支在粼粼水泊里,临风照影,风韵清奇。回望仆人,眼神恋恋,颀长如丝……
删繁就简,疏则阔,如留白之境,如梅之暗香在无寻处。可遇不成求。
此情此境,折得一枝寄。亦无赏梅人。她与他,曾在梅树下,共金尊,饮绿蚁,玉瘦香浓。凭栏翠帘低卷,沉浸明月小巧地。而现在,已经是人间天上不相逢。再也不能瑞脑金兽薰被暖,不能同倚玉楼共吹箫。风雨萧萧,笑我簌泪千行。只余明月照藤床,夜夜凉如水。
那年在岳麓山脚看梅花。是个暖春,太阳出奇的好。山脚边,溪流潺潺汇入小池。有风来,泛动春如线,花影动春枝。几树梅花,留下古意盎然的倒影。我围着梅树,大要不动波澜,内心倒是起伏不已,久别相逢一样的惊。闻那花香,像幻觉裹身,久久不肯褪去。
这是北宋隐士林逋的《山园小梅》。
《梅花三弄》又称《三弄梅花》。《金瓶梅》中写“三弄梅花”的曲子,是“端的有裂石流云之响”,一曲三叠,大声弄,低声弄,游声弄。美得凄惶,亦美得扯破。怎不惊煞心神?
道人还了鸳鸯债,纸帐梅花醉梦闲。
“纤钓时得小溪鱼,饱卧花阴兴不足”,林逋用诗记录了他的隐逸糊口。如许的日子,在旁人看来,真是与神仙无异。
李清照写这首词时应是暮年。彼时的她家国不在,是难过客,是断肠人。这词里,有掩不住的寒凉。即使是梅花绽放的初春,亦有掩不住的秋暮之气。
林逋身后,宋室南渡,杭州便成了京畿之地。朝廷命令,在孤山上修建皇家寺庙,山上原有宅田皆完整迁出。却独留林逋宅兆。后代猜想,或因林逋之名,或因触及风水,但这一点。已经无从穷究。
愈是可贵,愈是难写。写这篇梅,我真是一阵心虚。
霜禽欲下先偷眼,粉蝶如知合销魂。
龚自珍在他的《病梅馆记》中写:梅以曲为美,直则无姿;以欹为美,正则无景;以疏为美,密则无态。
李清照亦爱梅。而她填词《孤雁儿》时,就已经写道:世人作梅词,下笔便俗。予试作一篇,乃知媒介不妄耳。
忽地想到,张岱描画女子的那句:孤意在眉,密意在睫,解意在烟视媚行。
只余寥落,只余孤寂,只余疏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