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黄庭坚的《松风阁诗帖》,亦刚亦媚,下笔婀娜,意韵含蓄,像长河深涧处的摇桨之声,每一声都铿锵有力地溶入水波,纵伸横逸,一收,一转,一放,皆是萧洒自如,融汇贯穿后,又浑然无痕。
怡亭看篆蛟龙缠。安得此身脱拘挛,舟载诸友长周旋。
但真的有人在唱:
开得不问春归那边,不知春归那边。
洗耳不须菩萨泉。嘉二三子甚好贤。力贫买酒醉此筵。
如暗恋普通,难过不知归处的孤单之美。
——黄庭坚《清平乐》
心有猛虎,细嗅蔷薇。
那样的风致——买酒,听琴,看夜雨拂晓,寒溪炊烟,白云载清风归,确切是山川光辉为我妍。只是彼时东坡归天已有一年,黄庭坚念及此处,不免心中起伏,后段笔迹里明显多了多少激扬。细细观之。好似劈面而来的虎啸之势,带着与生而俱的骄狂劲逸,一笔如一叱,一划如一咤,暗藏于陈腐的山谷当中,透过翻涌的松风松浪,遥遥震惊耳膜。
喜好那阵扑入我怀的孤单风,带着宋时暮春独占的潮湿明丽,带着比黄鹂啼音更空灵的小唯美,小难过,小清爽,在心间委宛了又委宛,然后在一个花名面前,暖和地沉淀下来。
附:
连一贯刻薄的张爱玲,写蔷薇花开,也是“那幼小的美满,自有它的敬爱可亲”。细细嗅来,自有几分和顺的味道。张爱玲亦是心有猛虎之人,凌厉之时笔锋若刀,气势逼人,极暴虐,又极超脱,看得惊心,又看得赞叹。那样的笔墨,怎不是猛虎,怎不是毒药,只要与之相逢了,它天然是连骨头都不吐。
这句话很美。也是红色月光一样的和顺。再加一点点薄弱的野性,一点点素朴的古意,旧工夫的容颜,就是这模样一点点描画出来,再一点点拿来回味的。放在鼻尖或心间,悄悄的闻,细细的嗅,直到骨头里能开出小小的花来……
亦有骨头里开出来的和顺。
老松魁伟数十年,斧斤所赦今参天。风鸣娲皇五十弦,
喜好黄庭坚的这首《清平乐》。
“心有猛虎,细嗅蔷薇”,是不是如许的意境?
黄庭坚(1045-1105),字鲁直,号山谷道人,是盛极一时的江西诗派开山之祖,在北宋诗坛上与苏轼其名,诗词书法均享有盛誉,世称“苏黄”。黄庭坚笔下的诗词,多豪放扫荡,瘦朗奇崛,又森森孤意,染透古香,娟秀高深得很。
再看他,清楚指尖有剑气如虹如电,眉间有风霜凛冽,长笛醉饮江湖夜雨,仰天念一句:坐对真成被花恼。出门一笑大江横。
蔷薇花语:
看过《红楼梦》的人,都会记得“龄官画蔷”。端五节前夕,赤日当空,树荫合地,满耳蝉声,静无人语的蔷薇花架下,龄官用发簪在地上画了几十个“蔷”字,一脸泪水,又一脸痴迷。恰逢宝玉路过花架,不由得看呆了去,心中暗忖:“这女孩子必然有甚么说不出来的大苦衷,才如许个形景。内里既是这个形景,内心不知如何折磨。看他的模样儿这般薄弱,内心那里还搁的住折磨。”龄官的眼泪让宝玉恍然,人间女孩的眼泪,他并不能全得,自此是大家得大家的眼泪,而他任凭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
有狠恶的冷傲,直令民气颤。
与他的书法一脉相承。
夜雨鸣廊到晓悬,相看不归卧僧毡。泉枯石燥复潺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