沣南的夜晚比白日里更热烈，街边的小吃摊档一铺接着一铺，像河岸上相互掩映的芭蕉叶，各有各的主顾。沙河粉、马蹄糕、烧卖、炒螺、腐竹糖水……咸咸甜甜的食品香气稠浊在潮热的夏夜里，伴着绵软南音，叫民气也变得糯糯。蔡廷初陪着顾婉凝在路边吃了一碗杨枝甘露，才渐渐往车站的方向走。
顾婉凝的目光越来越冷：“你到底想说甚么？”
蔡廷初也不便多问，两人走出几步，只听身后的胡琴又响了起来：“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几家伉俪同罗帐，几个飘零在外头？”
顾婉凝晚餐之前回到旅店，蔡廷初总算松了口气：“蜜斯，要回江宁吗？”婉凝点了点头，沉默在餐桌边坐下，交握的双手撑住额头，她不开口，蔡廷初也不便相询，唯有天花板上的黄铜电扇反复着纤细的“吱呀”声响，落日一坠入山，金红的霞光亦凝成了暗紫，顾婉凝再昂首时，面上只要沉寂：“我给你的那封信呢？”
顾婉凝面色一变，转脸凝睇着她，陶淑仪娓娓续道：“倘若没有你这句话，沣南元气大伤乃至是一败涂地，这个时候，你也就不必来了；多了你这句话，替你父亲解了围，但虞浩霆现在的艰巨你都看到了。可你父亲也好，虞四少也好，说到底不过是下棋的人，疆场上的过河卒子倒是性命——谁该死谁不该死，是你能决定的吗？布衣之怒，血溅五步，天子之怒，流血漂橹。不管你想要你父亲做甚么，你都要晓得，他窜改一个决定，就是千万人的性命。你父亲如此，虞四少也一样。”
洒过水的石板路青黑漉漉，几个短衫长裙踩着宽口皮鞋的女孩子从他们身边颠末，扬起一串笑声，顾婉凝回眸一盼，转过脸来，夜色中犹见一弯含笑。这几日，她笑容绝少，更没有甚么欢乐的神采，此时不自发的一点笑靥像是曳风初开的珍珠梅，色如珠贝，花似江梅，袅袅一枝，偏消得炎炎长夏。蔡廷初仓猝错开本身的目光，脸却已红了，心底一边暗自忸捏，一边光荣幸亏是早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