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军官还未答话,方才一向没有开口的素衣女子却转过甚来笑道:“人少冷僻,老先生如果不介怀,不如和我们拼一桌吧。”
车子沿着江岸缓缓前行,雨过云开,银亮的月弯挂在山前,潮声起伏,江流澹静。她倚在他肩上,指尖抚开他微蹙的眉心:“如何了?”
梢公不由自主地放开了手,方才被他拉住的军官冲那姓杜的说道:“找到车了?”
“掌柜客气。”那军官的言谈态度虽不放肆,却也不热络,问了两句店里的预备,先点了一碟退鳅,略一踌躇,低声跟身边的女子解释了两句,待那女子点头,才又点了血鸭、米粉并两样时鲜的菜蔬。老板娘心道,江边的馆子江鲜美,眼下秋江水满,恰是铜鱼最肥美的风景,此人听口音是外村夫,想不到于本地的吃食倒是里手,一边推断一边迭声应着去了厨下。
小馆子开在江边,雨水一浇,江面上烟雨茫茫,最后两艘船靠了岸,夜色初笼,只一个老梢公无处可去,吃过米粉又要了壶酒,就着一碟子香干嚼得慢条斯理,眼看早晨的买卖要泡汤,一身蓝袄黑裤手脚利落的老板娘皱着眉头朝楼上号召:“满崽,下来用饭!”
正在这时,门外几道银亮的光束闪过,接着便是汽车刹停的声音,车门开合,下来的尽是撑伞的戎装甲士,雨夜里车影、人影憧憧一片,竟看不清楚是有几辆车子。桂嫂赶快到门口张望,半晌间,几个兵士就到了檐下,为首的一人神情非常烦躁:“掌柜的,明天傍晚有没有一名长官带着夫人从这儿颠末?”
梢公被他瞥得有些发僵的面孔倏然败坏下来,奋力一笑,面上的皱纹聚得更加深了:“长官好福分!老庄我船埠上来去三十年,这么斑斓的妹陀一共也只见过……”煞有介事地扳起手指一捻,“这么一个。”
桂嫂正心惊胆战不知如何作答,同她问话的军官却蓦地神采一振,撇开她忙不迭地赶进门去,挺身施礼:“校长,夫人!”神态举止极其恭谨。
杜中光道:“是,正在修。”
“着啊!”梢公又拥戴了一声,“就是班配得紧,才拐得出来咯。”
他身边的女子也跟着站了起来,惊奇地望着他二人,唯那军官面不改色地拍了拍梢公拉他的手:“老哥,多谢了。”说罢,朝外头朗声道:“杜中光!”
那军官点头道:“鄙人姓虞。”
那军官看着他摇了点头:“这也是卫朔教你的?”
那女子笑微微地点头,牵着他的手走了出来,一时已有侍从和勤务兵出去,拿衣裳的拿衣裳,结账的结账。老板娘还要找钱,那军官却道:“留着请这位老哥喝酒吧!”这边说着话,司机已经把一辆车子开到了门前,又有卫兵过来撑伞,梢公瞠目看了半晌,这时才回过味儿来,抖抖索索地跟出来支吾道:“……敢问这位长官,如何称呼?”
她回眸一笑,艳色惊人,直把那老梢公看得一愣,恍了恍神才反应过来,赶紧抄了本身的酒壶酒杯乐呵呵地挪到了他们劈面:“好好好!”当下又讲说了一番咀嚼江鲜的门道。未几时,老板娘上了菜,鱼肥酒暖,那梢公更是起了兴趣,连云衡的风土情面也一并演提及来。
说话间,老板娘已端了茶出来,特地拣了两个不常用的白瓷杯子:“长官喝茶。”一面倒水一面又打量那女子。见她捧茶在手,悠然含笑,规端方矩的短袄长裙,玉色衫子阔袖窄腰,远看简净,近看才瞧见衣摆和袖缘都用极淡的金绿丝线绣了折枝桂花,白生生的腕子上套着一只莹紫的玉镯,一看衣裳气度就晓得是高门朱户里出来的蜜斯,禁不住又自谦了两句:“店小,没有好茶,您二位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