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觉得薛讷不晓得她的心机,哪知他不但看得透,还言出必行,非论他是如何央动了天后赐婚,如许的结局实在令她欣喜。樊宁眼眶通红,嘴上却说着:“我才不要嫁给你……”
小樊宁闻之一怔,随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阿姊……啊不是,薛郎与我了解才几日,怎的就认定我是知己了?你知我甚么呀?”
听闻李弘要来,樊宁实足不测:“贼众已经退散了吗?殿下就出城来了?”
樊宁忍笑道:“我不过是开打趣,你心虚甚么?对了,薛郎的腿……可有大碍吗?”
那是甚么时候的事?一样的话,出自同一人丁中,令她感受渺远又记念,俶尔间,光阴仿若发展十载,晨霭流岚里,一个孩童显出身形,极其清秀,恰是小时候的薛讷,他抬手摸了摸樊宁的面庞,眸中尽是担忧,长舒一口气道:“你可算是醒了。”
更何况“流血捐躯”如许的字眼对于旁人而言,多是生发崇拜之意,对于嫡亲至爱,倒是切肤之痛。
“偶时另有点,史元年的刀太利了,哪晓得会留下这么长一道伤……幸亏疾医说不会留疤的。”
樊宁游移一瞬,没有牵住那只手,而是盯着薛讷受伤的双膝,看着那汩汩流出的鲜血,惭愧道:“你不怪我吗……”
李弘笑得无法又宠溺,垂眼道:“不管是母后还是莲儿,做出捐躯都不是必须的。莲儿为本宫支出的,本宫万般戴德,但你不肯意,本宫亦感觉合情公道……只是,慎言待你情深,不管终究你如何决定,本宫皆但愿你不要等闲放弃,不然那傻小子必定滋扰一世,只怕整小我皆会不顶用了。”
樊宁还是不肯依,嘟囔道:“是师父问我有何遗恨,怎的倒是怪我纠结了?”
“那这小子呢?你果然忘怀了?”李淳风一笑,一扫拂尘,浑沌鸿蒙开裂,樊宁逆着光望去,只见昏黄亮光以后似有幻景,不知那边的营帐里,她面色惨白躺在卧榻上,榻旁被围得水泄不通,李媛嫒、李敬业与一众军医、御奉皆在其列,看世人的神情,便知她伤势极重,性命不保。一少年守在她身侧,面色比她更加惨白,薄薄的唇抖得短长,双眼通红,不知是因为忍着泪还是因为数日未眠,看着怀中少女气味减弱,他清澈的眼底尽是绝望,却又闪着刚毅倔强的光芒,只听他喝走了御奉与军医,用不大却足以令统统人听得逼真的嗓音,一字一句道:“宁儿……宁儿,若当真天不假年,你不必担忧,我薛慎言只比你多活一日,等我亲手……葬了你,我便去陪你……”
“酒你要多少便有多少,还怕本宫请不起吗?”
方才两军对阵之际,那女人不要命地与巨怪普通的史元年相搏,有如蚍蜉撼大树,悲壮且震惊。薛大郎君跃下数丈高的城楼,不顾断腿三箭连发亦是豪杰气势。不消说,中原数千年,连绵至此,靠得就是无数这般的豪杰少年,可当亲眼目睹那血肉之躯赴汤蹈火,无人能不为之震惊。
及至内宫,樊宁随一女官赶往明堂,于此处访问他二人,可见二圣对此事之正视。殿中唯有武则天坐于高台上,却不见李治身影,想来估摸又犯了头风。樊宁规端方矩向武后一礼,而后跪在薛讷身侧等听叮咛。
正值盛春,视野绝顶,紫微宫的花海与宫外的斑斓天下连成一片,她的嘴角出现一丝含笑,又倏尔消弭,回转过身,拖着织金连翠的长长裙裾,缓缓消逝在了高楼广厦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