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好雨,经夜不住,叶氏不肯睡去,让石菊取了烧莲花灯出来,十七八朵莲花里倒上灯油,搓了灯芯,琉璃色映着雨帘,打得墙上满是光影,叶氏躺在床上,睁了眼儿盯着灯,眼看着那火星子一点点暗了,叶文心拿簪子去挑灯花,回身的时候叶氏已经阖了眼儿。
这个时节莲蓬都已经老了,何况叶氏向来不吃的,年年除开那一天要上两只,自家靠在南窗边,下雨的夜里用银刀剖开,一个个挑出莲子来,划破了取了莲心,取出来盛一小碗,搁在床边摆上一夜,鸳鸯馆里就再不见吃这东西。
将要死的人,却暴露从没有过笑容来,叶文心这才一时感受不到哀思,竟感觉她这是摆脱了,等想起来才觉着难受,却也渐渐缓过气来,抱了小木枕头,这些东西要交给宋荫堂,也不晓得他甚么时候才气返来。
这是好久没有的事,叶氏的胃口全叫药给废弛了,何况她病着要吃得平淡,长年茹素已经没了食欲,再喝着药,连粥都吃不出来。
饶是石菊也慌乱起来,又不是应时适时的东西,立时就要如何拿得出来,反是叶文心在乡间住了很多时候,这会儿有人挑了担子卖老藕,如果运气好,另有几个莲蓬,都已经老了,里头的莲子干瘪,卖得极贱,或是当个添头,送给买莲藕的人,菱角想要,被刘婆子骂上两句瞎作人家。
石桂干等了两日,比及叶文心返来,开了门就见她抱了个枕头,人怔怔的,石桂晓得不好,扶了她进屋去,刘婆子还在号召高甲喝茶,高甲拒了,还得急赶着归去跑腿办丧,报上一声说主母没了,刘婆子唬了一跳,话都不及说,高甲已经跳上车走了。
被他的小厮扶着到后堂去,他先问的就是叶氏走的时候是不是痛苦,石菊穿了一身素,奉告宋荫堂:“老太太开恩,把表女人接了来陪了太太两天。”
还当她是睡着了,吹了灯就要睡,替她把被子盖严实了,第二日早上还预备了燕窝粥,拿小碗盛出来吹凉,预备了香露给叶氏漱口,掀了帘子叫她时,如何叫都不醒,叶文心伸手摸一摸,人还带着温热,却已经没气了。
叶氏只感觉内心头轻巧,哪另有甚么糟蹋不糟蹋的,现在只等着儿子返来,把身后事交代给他,如果她不说,只怕老太爷老太太一辈子都不会奉告他的。
叶文心一怔,昂首看看她,这会儿气候已经凉了,叶氏又是久病之躯,那里还能经得秋风秋雨,可看她的神采又不敢驳了,反是石菊闻声,想到旧年夏季里瞥见的,冲着叶文心笑一笑:“太太喜好下雨。”
轮不到她一个丫头说叶氏是不是走的平和,宋荫堂又问她那几日里叶氏吃了甚么干了甚么,石菊便一样样的奉告他听,说是叶文心喂了叶氏吃粥吃糕点,还给她念诗,替她剥莲子,宋荫堂听得怔怔入迷,听起来走得很宁静。
叶氏看着红色雨幕,怔怔然入迷,目光也不知透过雨帘落到了那里,雨声挡住了人声蝉鸣,把悲戚之声一并盖去,她点点石菊:“拿莲蓬来。”
叶文心也不晓得如何姑姑就想起要吃这东西来,还劝上一声:“这个不好克化,姑姑要不要再用两块栗泥枣泥糕?”新下的栗子又粉又甜,叶氏却摇点头,石菊招过叶文心:“女人替太太剖罢,太太是摆出来看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