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氏话还没到舌尖,丫头便出来挡门,宋望海在家中既是嫡子又是独子,另有个那么短长的伯伯,从小到大,就未曾吃过亏,即便当着甘氏也是一样,可他却恰好对着个丫头和颜悦色:“她既累了,便不见了。”
金雀更加不敢暴露意义来,往甘氏屋里头乖乖存候,甘氏看看她,银凤取出两枝圆头银簪子来赐给她,甘氏把她通身看一回,点了头:“跟我了去给老太太存候罢。”
甘氏搭了银凤的手,背面跟着一溜丫头,她的场面比着叶氏还更大些,到了百蝠楼前,甘氏顿一顿,面上扯出个笑来,那笑先在唇角,跟着又到脸颊,最后挑到眼梢眉角,暴露两声脆笑,甩开银凤的手,拉了金雀进门。
甘氏生得明丽,性子又暖和,两个打小一道,也捉过胡蝶摘过花,宋望海还爬过假山替她摘鹞子,柔情密意,你来我往,换过帕子结过同心,只当这辈子夫君就在隔一道墙的处所。
哪晓得金陵来的一封信碎了甘氏的好梦,真正把她抛进热油锅里的却还是宋望海,他去金陵之前,还曾爬上墙头,同她赌咒这辈子毫不负她,可等她再进门,他却全然变了一付模样。
金雀细细应一声,梳了一个牡丹头,簪上甘氏给她的银簪子,打扮得粉光艳脂,腰条束得细细的,碎步一动,百褶裙儿泛波也似,小脚露了个雀儿头,竟是鞋子上头也绣了金雀儿,一步细颤的走在甘氏身后。
甘氏也颇识得几个字,两个也曾隔着花墙传信,提上帕上写上绢丝上,一字一句绕在心头,她好轻易跟上,昂首就见叶氏的院门上刻着“鸳鸯馆”三个大字。
夜里宋望海就睡在西配房,金雀早早就得了叮咛,那屋里头换过了铺盖,点香熏被摆了酒菜切了生果,宋望海抱了软玉温香,甘氏却盯着帐子一夜未曾阖眼。
甘氏还在笑:“老太太就没瞧出些不一样来?”
她未嫁时,也是个和顺小娘子,甘家虽是商户,倒是几代积储,也供了后辈读书,想写科举的门路,却只考到秀才就再也上不去了,在家里她也是娇养的女儿,甘家跟宋家就住在一条街上,若不是甘家富,宋家如何肯同甘家走动。
哪晓得不但是她,就是宋望海,也没能见着叶氏,叶氏房里垂了青绸帘儿,产子清楚是丧事,却各处都是素净的,丫头穿戴青衣裙,隔着帘儿能瞧见悠车,里头却静悄悄,哪似有了重生儿。
老太太就是个活疯子,隔着门帘,甘氏的心一下下的颤抖,老太太说话倒置不算,声音尖起来叫着儿子,把她吓得紧紧攥住宋望海的衣摆。
甘氏心头一揪,一口气还没提上来,身边的丈夫已经往里去,她一步一步好似站在刀尖上,要去见这个分了一半丈夫的“嫂子”。
金雀红晕满面,却还拿眼儿去勾宋望海,甘氏早就定了人选,可到这会儿才盘算主张,推一推丈夫:“可别说我不贤能,人早早提上来给你□□着呢。”
甘氏内心针扎也似,叶氏这根刺本来停在心上,如此生生扎进内心,隔上十七年,连皮带肉长在一起,碰一碰就模糊的痛。
葡萄摆摆手,全没放在心上:“我免得,我又不是蠢货。”说完了又问石桂:“你现在是个甚么章程?在太太屋里可立住脚了?”
两家就隔一道墙,这话甘夫人听了十来年,早就认了真,两个还悄悄换过了信物,说定了要当后代亲家,俞氏这一点想头,从小就没瞒着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