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汶毕竟是晋阳王氏后辈,只是愣了一瞬,便醒过神来。他出身王谢,精通谱牒,立即问道:“但是申门亭侯梁公以后?”
那是个极美之人。发如鸦羽,面如细雪,一双凤眸狭长微挑,眸光灿灿,目若点漆。配上入鬓剑眉,的确丰神俊朗,夺民气魄。那双眸子如果放在一个别魄安康的人身上,必定能让人感觉气度高巍,风致翩翩。但是不巧,他病的短长。眼底青黑,唇色惨白,细心看去,就连身形都微微摇摆,仿佛一阵吼怒山风就能要了他的性命。
有这么一名考官,诸家后辈恨不得使出浑身解数,博中正官青睐。王汶端坐长官,谈笑自如,时而考校诗书,时而批评书画,另有些投其所好操琴经辩的,他也一一作答。固然一向面带笑容,温文有礼,王汶心中却有些不耐。上党乃是大郡,但是位置险要,向来是兵家必争之地。是以周遭战乱比年,士族又多为处所豪强,文风比晋阳实在减色很多,更勿论民风、姿容。
王汶仿佛已经完整健忘了考评的事情,赶快道:“不如到我府上,你我二人大可秉烛夜谈,清谈佛理。”
这已经是超出标准的虐待了。要晓得梁家两代都没有出过清流高官,身家勉强只能算中等,有个“门地二品”就已经是高看他一眼了,那里会如此失态的招他至身边。
王汶掌中的快意磕在结案几上。他自幼熟读经文,对佛理体味极其高深,也学过很多经传。这句偈颂,他从未听过。但是任何精通佛理的人,都应晓得,这必定是句能够流芳百世的典范。百代之苦痛,万世之尘嚣,都被此句掩过。晋人本就身在乱世,朝不保夕,命若蜉蝣。是以他们才会任诞、放达,越名教而崇天然。这句偈颂的确就如当头棒喝、电过长空,扯破了掩在心中的迷雾。怎能不让王汶目瞪口呆,浑然失色。
这但是晋阳王氏的聘请,放在谁面前都是殊荣。梁峰却摇了点头:“家中另有季子,长辈归心似箭,还请中正包涵。”
轻摇快意,王汶正想考校一下位选人,一名小吏仓促赶了过来,附耳道:“启禀中正,上面赶来了一名郎君,想要求见。”
这都是甚么时候了,现在才赶来溯水亭,不把考评放在眼里吗?王汶的雅量甚高,却也没碰到这类失礼之人。他皱起眉峰,刚想回绝,那位小吏又小声补了一句:“那郎君病的短长,仿佛并非成心来迟……”
仅仅一道身影,就把亭外那些俗物全都比了下去。王汶不自发坐直了身材,连正在考评的选人都忘在脑后,瞪大眼睛打量来人。愈是看的细心,贰心中就愈是诧异。
只等了不到半盏茶工夫,只见一人拾阶而上,缓缓向溯水亭走来。长年醉心诗书,王汶的眼神并不很好,开初只能看到一道瘦长身影,身着墨色外袍,头戴白玉小冠,两道鲜红长缨束在颔下,身姿笔挺,行动悠悠。一袭宽袍被山风吹拂,摇摆不定,衬得那人也如风中劲竹,袅娜生姿。
这话的确问出了大师的心声。来得晚也就罢了,早退了还大刺刺说不是来插手考评的,你是来耍人玩的吗?
梁峰慎重躬身,道:“中正言重。长辈告别。”
这一句,就如惊天轰隆,震得世人皆惊。王汶讶然道:“你来此处,并非要插手雅集?”
那小吏没有涓滴踌躇,立即跑了下去。看着对方略显焦心的背影,王汶捻了捻须,靠在身后的凭几上。他倒要看看,这个迟来者,是如何打动他部下那些书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