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他还想起皇上的殷殷廑注,想起恭王、肃学士的热忱保举,想起镜海师以平生名誉为之包管的极度信赖,浑身热流滚滚。"我没有孤负你们的厚望,我曾国藩将是拯世济民的郭子仪、李泌!今后今后,将以几次捷报酬谢你们的知遇之恩!"曾国藩几近要从心底里呼喊出来。
曾国藩与罗泽南一局未终,亲兵出去禀报:门外有个年青的读书人来访。曾国藩一贯谦虚抑己欢迎来访者,特别是读书人。他叮咛收起棋盘,传令当即访问。
全文写完后,曾国藩通篇再读一遍,读着读着竟大感绝望了。这篇写成的笔墨,与他盘腿坐在床上所想的那篇檄文,相差太远了。不管从派头上,还是从行文上,都比骆宾王的《讨武曌檄》大为减色。"超越"如此,从何谈起!既贫乏"喑呜则山岳崩颓,叱咤则风云变色。以此制敌,何敌不摧;以此图功,何功不克"的气势,又没有"言犹在耳,忠岂忘心,一抔之土未干,六尺之孤何托"的悲忿,更没有"请看本日之域中,竟是谁家之天下"那样震烁千古的末端警句。曾国藩翻来覆去地点窜了几遍,一向到鸡叫,仍不能对劲。他无可何如地叹道:"看来这檄文,已让骆宾王登峰造极了,先人竟无可超越。"说罢又摇点头,不平气地想:世上哪有不能超越的事!昌黎说"气盛则言之短长与声之高低者皆宜",莫非我的气势不如骆宾王?骆宾王不过一文人,本身堂堂全军统帅,反不如他!曾国藩百思不解,直到远远近近的鸡一齐叫起来,天已蒙蒙发亮,他才倦怠地放下笔,脱手前的那股激奋情感已消逝大半了。
曾国藩感觉前代檄文虽多,但除骆宾王那篇外,都非好文章,那是因为都是捉刀者所为。一个以咬文嚼字为职事的文人,怎能有全军统帅那种吞吐六合的气势和扭转宇宙的大志。这篇文章当由本身亲手执笔!
曾国藩越想越镇静,他燃烧香头,走下床来,挑亮油灯,拿出汤鹏所送的荷叶古砚,用道光帝御赐徽墨磨出一砚浓汁,选一张精密绵软的上等宣纸,握一管兼毫湖笔,敏捷地写出檄文的题目:《讨粤匪檄》,然后分开书案,在房间里背手踱步打腹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