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为这胡椒苏木折俸的事。”
说着,金学曾朝在场诸位拱了拱手,整了整衣冠,挺胸出门,朝杀声震天的大门那边走去。
“日他娘,这咱算对上号了,他管堆栈的出身,甚么仓里装着哪些东西,这姓王的一清二楚,也许他感觉这些东西在堆栈里放陈了、放烂了可惜,干脆折俸给我们了事。”
“对,请金大人临时躲避。”
方才冷下去的话题,瞬息间又更热烈地群情起来。这章大郎本是个倚势横行好听阿谀的莽汉,见世人汲引他,也就一刀把鼻子剐了,不晓得哪面朝前,此时他收了折扇,吊着眼问:
“本日发放胡椒苏木,真他娘的邪门儿。有主称,有监称。主称的是这个储济仓的大使,姓王,监称的是户部度支司派来的,姓金。王大令人还好,每一秤都称得红红的,杆子翘着,但那姓金的站在中间,总要拿铲子往下铲点,非要把秤杆儿压得平平的。眼看称完了,咱向那姓金的恳求,可否多给一铲子补补秤,不然归去分亏了,谁认这个账。那姓金的头摇得拨浪鼓似的果断不肯,咱生的就是这个气。”
“京师西大营的。”
“你们等着,咱章某给你们出口恶气。”
这位金学曾生得白白净净,一副儒雅之相,只是一双小眼睛老是眨巴个不断,让人体味到他的滑头。他本是隆庆二年的进士,放榜后不久,就分来户部观政。所谓“观政”并非实衔,只是官员等候分派的一种过渡。大凡一个新科进士,一时没法分派,吏部便让他到各大衙门临时学习政务,观政一名由此而来。分到刑部则称刑部观政,分到兵部则称兵部观政,如此类推。观政虽挂级别很低的九品衔,但并非所部的正式官员,只是一个闲曹。金学曾来户部待了不到一个月,已是岁暮,俄然得信家父归天,只得回到浙西老仆人忧三年。本年三月期满出发来京,一起游山玩水,到户部报到已是六月初了。正值隆庆天子大行,各衙门乱成一锅粥。吏部文选司给他入了仕籍,仍遣他到户部持续观政。户部新旧更替,加上他又不是在编职员,以是也没有人管他。佐贰官让他临时到度支司帮手。因屋子太挤没法安插,司郎竟让他这个有“品”的官员到书算房和八个吏目挤在一起,在门口处支张桌子安身。他也不计算,不消三天,就和吏目们混了个脸儿熟。只要一落空,他就在书算房里摆龙门阵,说了都城说外埠,说了大内说衙门,从宦海说到赌场,从窑子说到书院。指东道西说咸扯淡,把他满肚子杂碎尽行抖搂。吏目们固然都是见多识广的京油子,却无不佩服于他的口辩之才,每日里竖着耳朵听他棉布丝布地乱扯,竟常常忘了做事。王国光上任以后,整饬部治,又是盘存又是清账,各司科顿时都忙得一塌胡涂。吏目们再无闲空来享耳福了,金学曾倒也识相,连续好几天在书算房里免开尊口,去文牍房里借了些档案邸报来看。但房中整日价算盘珠子噼里啪啦一片乱响,聒噪得他五心烦乱,便找到下属要求换岗。恰在这时,上头决定胡椒苏木折俸,度支司须得派一小我前去储济仓监理此事。这是个鬼不缠的差事,谁见了都躲。司郎早嫌这个没事干的游神碍手碍脚,因而就把这差事委派给他。金学曾闲得无聊,是以乐得前去。储济仓往外发放物品,每一笔,都得有三小我具名。一是发放方的管仓大使,二是接管方,三是监理方。按理说,章大郎挑衅,本与他金学曾无关,但王崧既然问上脸来,心知他这是转移冲突,却也不得不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