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保听着这些游魂之语,心下哀痛,背过脸去偷偷拭了一把眼泪,从速切入正题言道:
昨该臣具疏乞休,奉圣旨:“朕久不见卿,朝夕殊念,方计日待出,如何遽有此奏?朕览之,惕然不宁,仍准给假调度。卿宜放心静摄,痊可即出辅理,用慰朕怀。吏部晓得,钦此。”缕缕之衷,未回天听;忧愁烦闷,病势转增。窃谓人之欲有为于世,全赖精力鼓励,本日精力已竭,强留于此,不过行尸走肉耳,将焉用之?有如一日溘先朝露,将使臣有客死之痛,而皇上亦亏保终之仁。此臣之以是跼蹐哀鸣,而不能已于言也。伏望皇上怜臣十年尽瘁之苦,早赐骸骨,生回籍里。如不即死,将来功效,另有日也。
“增加阁臣,是你的意义,还是皇上的意义?”
“唔……”
“三月间叫花子肇事,户部施助京畿各府州县,哀鸿是否都安设安妥?”
“张先生本年贵庚多少?”
“张先生放心,老夫一归去就禀告皇上。”
“张先生,潘晟固然有弊端,但他是本身人啊。让他入阁,如何着他也不会过河拆桥。”
四月中旬,久病不愈的张居正自感肌体羸疲,已没法实施首辅职责,遂向皇上递了《乞骸归里疏》,言及“伏望圣慈垂悯,谅臣素无矫饰,知臣情非获已,早赐骸骨,生回籍里。倘不即填沟壑,犹可功效于将来,臣不堪哀鸣诚心,颤栗陨越之至”。语极悲惨哀切。万历天子看过以后,亲颁手敕,命司礼监寺人张鲸送到张府,敕曰:
本来,对于张居正的病情李太后已下过懿旨,要严格保密,但朱翊钧听信张鲸的建议,谕旨通政司,将张居正的《乞骸归里疏》和以上这道圣敕一同在邸报上登载。如许一来,天下官员都晓得张居正病情严峻,仿佛患的是不治之症,而皇上对这位师相的宠任,也是一如既往顾念有加。宦海上的人最会晤风使舵,早在一个多月前,都城里就有官员设道场为首辅祈福。像阿谁工部右侍郎钱普,硬是在灵藏观音寺设下观音坛,悬幛扬幡敲钟击磬地折腾了三天。当时候,虽有同道中人夸奖钱普心眼儿通透,对首辅一往情深,但更多的官员却以为他这是马屁精的虚套,有讥他纸糊灯笼当菩萨的,有笑他螺蛳壳里做道场的,总之是三人嘴阔一尺,说甚么的都有。现在看到皇上的这道敕谕,大师又都感觉还是钱普有先见之明。因而,当初说风凉话的,现在又都想争着插一手沾得亨通。一时候,都城大大小小数百座寺庙宫观,尽数儿都被各衙门官员包下来替首辅祈福,有起坛会的,有做道场的,长天白日不去衙门点卯,却脱了官袍换上青衣角带戴着瓦楞帽儿赶往庙观里唱经诵偈。这里头既有二品堂官,也有拈不上筷子的典吏,一个个忙得喘吁吁的,都在发昏章里翻筋斗。常言道福诚意灵,祸来神昧。都城里混官面儿的人,到此时已不切磋祸福灾咎,他们要的是这类足以表示忠心的情势。很快,这股子祈福风吹到了南京,留都的官员固然清流多一些,但顾忌鸡蛋里寻骨头的言官,更怕一心要往上爬的小人打小陈述。是以,也都一窝蜂地照搬北京的形式,或单独出资或凑分子为首辅祈福禳灾,本来平静有为的贩子,俄然间躁动非常。装点在钟山后湖白下山川的那些个清冷寺、鸡鸣寺、永庆寺、金陵寺、卢龙观、报恩寺、天界寺、祖堂殿等等,到处都起了法帐鼓吹,香灯咒语;朝朝暮暮之间,满街上跑的,都是祈求首辅病去福来的辐车轿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