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保要的就是这句话,他略顿了顿,回道:“外臣提拔,老夫本无权过问,但为先生着想,倒想起一小我,还比较合适。”
这席话虽没有说出,但冯保已从张居正愈来愈暗淡的眼神中“读”懂了意义,便止不住哽咽起来,安抚道:“张先生,您不要胡思乱想,有皇上在,那些泥沟里的虾子,如何翻得起浪来。”
张居正这时候还如此叫真儿,冯保心下骇异,他本来想支吾,现在却不得不据实相告:
本来,对于张居正的病情李太后已下过懿旨,要严格保密,但朱翊钧听信张鲸的建议,谕旨通政司,将张居正的《乞骸归里疏》和以上这道圣敕一同在邸报上登载。如许一来,天下官员都晓得张居正病情严峻,仿佛患的是不治之症,而皇上对这位师相的宠任,也是一如既往顾念有加。宦海上的人最会晤风使舵,早在一个多月前,都城里就有官员设道场为首辅祈福。像阿谁工部右侍郎钱普,硬是在灵藏观音寺设下观音坛,悬幛扬幡敲钟击磬地折腾了三天。当时候,虽有同道中人夸奖钱普心眼儿通透,对首辅一往情深,但更多的官员却以为他这是马屁精的虚套,有讥他纸糊灯笼当菩萨的,有笑他螺蛳壳里做道场的,总之是三人嘴阔一尺,说甚么的都有。现在看到皇上的这道敕谕,大师又都感觉还是钱普有先见之明。因而,当初说风凉话的,现在又都想争着插一手沾得亨通。一时候,都城大大小小数百座寺庙宫观,尽数儿都被各衙门官员包下来替首辅祈福,有起坛会的,有做道场的,长天白日不去衙门点卯,却脱了官袍换上青衣角带戴着瓦楞帽儿赶往庙观里唱经诵偈。这里头既有二品堂官,也有拈不上筷子的典吏,一个个忙得喘吁吁的,都在发昏章里翻筋斗。常言道福诚意灵,祸来神昧。都城里混官面儿的人,到此时已不切磋祸福灾咎,他们要的是这类足以表示忠心的情势。很快,这股子祈福风吹到了南京,留都的官员固然清流多一些,但顾忌鸡蛋里寻骨头的言官,更怕一心要往上爬的小人打小陈述。是以,也都一窝蜂地照搬北京的形式,或单独出资或凑分子为首辅祈福禳灾,本来平静有为的贩子,俄然间躁动非常。装点在钟山后湖白下山川的那些个清冷寺、鸡鸣寺、永庆寺、金陵寺、卢龙观、报恩寺、天界寺、祖堂殿等等,到处都起了法帐鼓吹,香灯咒语;朝朝暮暮之间,满街上跑的,都是祈求首辅病去福来的辐车轿马。
“余有丁近年来政声鹊起,当是合格人选,但当选阁臣,应不止他一个吧?”
再上面的话,冯保就听不清了。看着他瞳孔渐渐地分散,半握着的拳头缓缓地松开,敬修再也压抑不住,一下子跪倒在床前,握着父亲的手,收回了撕肝裂胆的号哭。
冯保捉摸皇上的表情,难过是难过,但更多的是惶恐,便言道:
“张先生比你还小七岁哩,按理说,他不该如许一病不起啊!”
张居正的眼皮子又动了一下,但仍然睁不开。两片失血的嘴唇在艰巨地翕动着,嘴角滚下了一滴涎水,冯保接过敬修递上的手绢,亲身替他揩了脸上的水渍。瞧他这副模样,冯保实在不忍心打搅,但一来“圣命”在身,二来本身也装了一肚子话要说,本日若不交言,恐今后再无机遇。是以,他只得狠下心来,伸手摇了摇张居正的肩头,悄悄喊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