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先生是不是要喝参汤?”
“这倒是,还是大伴想得全面。”朱翊钧点点头,又道,“朕看张先生的这道折子,倒有了诀别的意味,你现在去张先生府上看一看,若张先生真的不可了,朝廷还得为他预办后事。对于朝廷政务,内阁辅臣人选,他有甚么交代的,也一并要问一问。”
冯保持续言道:“您既是皇上的顾命大臣,又是师相,对您最后的建言,皇上就算不至心接管,哪怕做个模样给天下人看,他也得如数采取。”
张居正又临时复苏过来,他尽力思考着,死死地盯着冯保,怔怔地问:
或许是这声音太熟谙的原因,张居正身子一震,竟一下子展开了眼睛,只是满眼的眵目糊,遮得他甚么都看不清。敬修让丫环拧了一条热面巾,谨慎给父亲擦了一把脸。张居正两只枯涩的眸子子艰巨地转动了几下,最后,他游移不定的目光终究落在冯保身上,只见他的嘴角浮出一丝笑意,嘴巴张了几下,好不轻易吐出一个字来:
“请张先生讲。”冯保耳朵几近贴在张居正的嘴巴上。
张居正终究颤抖着喊出了一声,冯保的话刺痛了他的心,很多旧事一齐涌到心头。此时他大要上平安悄悄,但内心深处已倒海翻江。只见他凸起的喉结滑动了几下,他想说,“我这个顾命大臣,已是当到头了。在朝十年,我为朝廷社稷,天下百姓,不知获咎了多少簪缨世胄,势豪大户。现在我已是油干灯灭,或许要不了几天,我就入土为安了,那些仇视我的人,便会乘机反攻,但我已是毁誉不计……”
昨该臣具疏乞休,奉圣旨:“朕久不见卿,朝夕殊念,方计日待出,如何遽有此奏?朕览之,惕然不宁,仍准给假调度。卿宜放心静摄,痊可即出辅理,用慰朕怀。吏部晓得,钦此。”缕缕之衷,未回天听;忧愁烦闷,病势转增。窃谓人之欲有为于世,全赖精力鼓励,本日精力已竭,强留于此,不过行尸走肉耳,将焉用之?有如一日溘先朝露,将使臣有客死之痛,而皇上亦亏保终之仁。此臣之以是跼蹐哀鸣,而不能已于言也。伏望皇上怜臣十年尽瘁之苦,早赐骸骨,生回籍里。如不即死,将来功效,另有日也。
“现在灌参汤已没有效了。”
“令尊大人现在如何?”
“皇上!”
“父亲大人,冯公公看您来了。”
看着他瞳孔渐渐地分散,半握着的拳头缓缓地松开,敬修再也压抑不住,一下子跪倒在床前,握着父亲的手,收回了撕肝裂胆的号哭。
“早就安妥了。”
“张先生本年贵庚多少?”
张居正点点头。敬修又筹措着煎了一碗酽酽的参汤奉上,扶起张居正喂了几口。温热的参汤引发张居正一阵呛咳,不一会儿,他终究挣扎着开口说话了,只是声音微小:
“唔……”
冯保连连点头,回道:“老夫就是这个意义,张先生,您选好人了吗?”
“我……”冯保一抬眼,发觉朱翊钧投向他的目光有些非常,忙身子一哈,谨慎言道,“老奴毕竟是万岁爷跟前的人,哪敢随便冒昧?”
“张先生,到了这时候,你总得想一想身后的事。老夫本年六十五岁的人了,也是墙头上跑马,途径不长,现在能撑一天就撑一天。有咱在司礼监坐着,你的万历新政,就是有人想改,也得先过咱这道关。但内阁里头,你总得有放心的人在那边把持。倘若弄一些不三不四的人在那边,一天到晚在皇上的耳朵边聒噪,把黑说成白,把白说成黑,皇上毕竟才二十岁,你能保他耳朵根子不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