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是,万岁爷谦虚纳谏从善如流,真乃有古天子之风。”
“张先肇究竟如何了?”
“这个嘛……”周佑没想到皇上俄然会问如许一个古怪题目,他挠着脑袋,嘲笑道,“人家都说,鬼是死人变的。”
一番话让张鲸听出两层意义:一是皇上顾及他的面子,没有将此事的底儿露给冯保;二是此事的措置还得规复原旨。张鲸感激之余又忐忑不安,说道:
“大伴,朕方才争着好玩,你却当了真。”
“皇上这是做给天下人看的,元辅是他的师相,临终前保举两小我,他怎能驳元辅的面子?如果有人提出反对,皇上必定会窜改主张。”
张鲸解释道:“本年是马年,神马变龙,预示着皇上要当家做主了,凤凰死更明白,首辅张先生是乙酉年生人,属鸡的,本年是他的大限。”
闻此动静,张四维心下甚为不快:一来是张居正保举阁臣不与他筹议,可见对他存有戒心;二来是皇上提拔阁臣的谕旨下得如此之快,也不让内阁与闻,可见他堂堂一个次辅,在朝政即将剧变之时,竟成了一个无足轻重的人物。想到这一层,他立即就感到两位新增阁臣必将对他构成庞大威胁,特别是潘晟——当初他任礼部尚书时,潘晟是礼部左侍郎,此人长于追求,又是张居正的弟子,现在传闻已攀上冯保作为背景,若让他顺利入阁,等因而对本身晋升首辅的柄政之路设置了一道难以超越的铁门槛。思来想去,他本来已经滋长出的稳操胜券的感受,俄然间又化为乌有。
“不玩了,你派人去把张鲸喊来。”
出了张居正府邸,天气已黑。冯保并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回到紫禁城,连杯茶都来不及喝,就径直跑到乾清宫向皇上禀报。此时皇上刚用过晚膳,正在东暖阁中同三个内侍一起玩斗叶子的游戏。叶子是一种纸牌,又叫马吊牌,共四十张,每张牌都以《水浒》故事中的人物定名。玩时四人入局,每人八张,以大管小,窜改甚多。约莫是年前,乾清宫一名办理牌子在外头学会了这类牌戏,回宫来教给皇上,皇上很快就上了瘾,每天只要一落空,就要让贴身内侍陪他玩几局。冯保出去的时候,皇上正玩到第三局,乾清宫管事牌子周佑与他是对家,这时候打出一张百万贯的阮小五。皇上磨蹭了一会儿,俄然甩出一张牌来,嚷道:
“不是他又是谁?”
“在恭默室最后一次见元辅,才三个月工夫,他就病成这个模样。本来朕总觉得他患的不是绝症,只要天道一和缓,他就会渐渐好起来,谁知他本日里竟走到鬼域路口上……他若真的放手一走,这一团乱麻似的国事,朕拜托给谁呀?”
“咱说过,这访单是偷看的,皇上并没有和咱群情这事。”张鲸据实而答。
“主子张鲸恭请万岁爷晚安。”
张鲸乘轿出了紫禁城,去吏部和都察院办完传旨的事,想着收了大名府知府的银子,不但没有替人家逢凶化吉,反而收监拘谳,不免心下怏怏。斯时夜已深了,立秋刚过几天,恰是北都城最热的时候。平常逢到这季节,北京就变成了不夜城,多少戚畹人家膏粱后辈,恰好去那些酒馆青楼或倚翠偎红或揎臂痛饮,极尽声色犬马之能事。彻夜里氛围却有些分歧,街面上到处都是巡查的军士,那些风月场合馔饮之地,也都冷冷僻清少有人帮衬。张鲸心下清楚,这都因张居正的病情引发。万千朝局一身所系,必定导致统统的官员都密切存眷首辅的病情窜改。因而,一股子风声鹤唳民气惶惑的严峻氛围便在都城里伸展。皇上固然没有命令宵禁,但是见这大街冷巷,竟沉寂得如同木叶落尽的空山。张鲸本来就一肚皮不安闲,又目睹这分冷僻,三伏天里竟然打起了寒噤。这时候,他乘坐的四人抬凉轿刚抬出吏部、都察院地点的繁华街,眼看就来到了棋盘街口,从这里向右拐畴昔,约莫半里多路,就是夜间收支紫禁城的唯一通道东华门,轿夫们咔咔咔地在磨轿杠,张鲸从凉轿里伸出头来喊道:“不去东华门,到槐树胡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