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我看,随潮圆寂一章,”粮长道:“倒是最为可贵。”
“听到潮信的一刻,他想到的是千军万马;看到浪头的那一刻,他见到的是平生境遇。”粮长只慢慢道:“他想的太多。”
张昭华无妨他说出这么多书来,还都是传奇志异后代情长的书,顿时瞠目结舌道:“您还保藏了这些书!?”
粮长哦了一声,语气奥妙道:“那《水浒》不是诲盗的书吗?”
“比如说,我比如浪涛,颠颠又倒倒,潮来千军万马,潮去化为乌有,”粮长道:“曾经义字当头,一腔热血要还这浑乱人间一个明净承平;现在孑然一身,两鬓风霜已知这尘凡苦海毕竟劫波渡尽。这平生颠沛流浪,血海厮杀,恩恩仇怨,就如同浮光掠影,却已然干清干净,圆美满满,欢欢乐喜了。我看着这潮流,却如潮流普通,身在此中逐浪高地之时不知本相,站在岸上方才了然――就是这惊涛巨浪也好,风平浪静也罢,实在也不过是水罢了,洒家在这潮中颠沛很多年、经历过这一遭,毕竟当登陆了。”
大人打的吵架的骂,乃至烧了书,不过是“最怕见了些杂书,移了脾气,就不成救了”,因为当代女子最是困于礼教大妨,又锁在深闺,见了西厢牡丹这般的素净词句,哪个不会心动!别说是林黛玉被一句“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弄得神魂倒置,就是宝钗也是“从小七八岁上”就开端看了如许的杂书。
张昭华记得《红楼梦》里头,有宝钗诘问黛玉读《西厢》一事,所谓“他们是偷背着我们看,我们却也偷背着他们看.厥后大人晓得了,打的打,骂的骂,烧的烧,才丢开了.以是我们女孩儿家不认得字的倒好。”
“比着花木兰、梁红玉来,你这志向可真不普通,”粮长摇点头道:“既然如此,你这《忠义水浒》可算全看完了?”
“恰是,”张昭华道:“阿爷最爱的,又是哪一个呢?”
张昭华尽力思考道:“大闹五台山、野猪林?再不济就是活捉方腊!”见粮长点头,她便道:“鲁智深的事情也就这么几件可数的了,也件件出色,莫非另有其他伏笔暗线不成?”
张昭华低头思考半天,也没明白粮长说的是甚么意义,也就错过了他眼里一闪而逝的精光。
“全看完了。”张昭华答道。
“但是我想听您说一说鲁智深的圆寂。”张昭华道。
“晓得还要看,”粮长佯怒道:“那些书也是你能看的吗?你都看了几本?”
“恐怕是因为,”粮长暴露一个很成心机的笑容:“我年青时候,也行走过江湖,见到的江湖却不是书里那样的吧。”
“那不一样,”张昭华随口道:“我是个女儿家,看了水浒又不能如何样,莫非还能像扈三娘一样跨刀上马不成;倒是看了会真以后,费事才大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