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夫人扶着榻的手,不自发地微微发颤。
有多少年了?
她问得也算是常理。那江氏乃是王谢,若真出了如许的事,必然是藏不住的,可他们在青州却从未传闻过。
秦素蹙眉想了一会,方细声道:“太祖母,薛家仆人倒是说了启事,然原话我记不清了,只记得大抵的意义。传闻,那族长颁下号令后,江氏族人亦有很多说他做得过分了,那老族长便说,以末节而知大事,一时之情弊若听任,则江氏一族危矣。”
“除族?”钟氏下认识地打断了秦素的话,语罢方觉讲错,忙转向太夫人恭声道:“太君姑包涵,我多口了。”
“傻孩子。”高老夫人抢先开了口,目光闪动,神情非常奥妙,“你说得极好,秦家小娘子便该如此。”
在那边,每一寸地盘上都流淌着士族的书卷气。朝起时,薄雾青岚袅袅升腾,族学后辈清澈的读书声,和着鸟鸣与鸡啼,似带着一股无形的力量,惹人神驰。
到底是太夫人,虽亦是表情冲动,却仍旧保持着复苏,开口便直指秦素语中的核心。
太夫人淡淡地看了看她,又转向秦素,神情无波:“六娘,你叔母的话你可闻声了么?”
“江仆射家出了何事?”太夫人神情专注地看着秦素,平常对庶出后代的淡然,现在已是不见。
“确切是个傻孩子。”吴老夫人接口道,不悲不喜的语气,说出的话里倒是有两分逼真的体贴。
德晖堂高低一片沉寂,漫天飞雪似亦在那一阵激昂的话语声中停止了坠落。
秦素如何说也是失礼的,一度令高老夫人非常不快,吴老夫人的话若换个角度去听,便有替孙女报歉的意义。
这么多年畴昔了,秦氏的光荣已然泯没,但是,她骨子里的执念却还活着,如经霜的老树,只待着重新抽芽的那一天。
略略调剂了一下情感,秦素方像是俄然觉悟过来普通,往四周看了看,羞怯怯地垂首道:“太祖母恕罪,祖母、叔祖母、母亲与叔母恕罪,阿素失礼了。”说着便躬身行了一礼,复又直身道:“因方才听叔祖母说二兄棚屋枕草,我便想起了薛府仆人们说的江家的事,一时候思路狼籍,这才冒然出言,委实有失女子端淑仪态,阿素知罪。”
钟氏沉吟了一刻,面上便带了几分谨慎,蹙眉道:“我只是感觉讶异。不太小错尔,何至于百口除族?此事可当得真?莫不是以讹传讹?”
此言一出,钟氏的神采微微一僵,垂眸不语。
太夫人的眼角垂垂潮湿,心底被一股情感涨满,却又无从宣泄。
年青人的血老是热的,也最易受勾引。秦素的这番话如一把火,将秦府的式微与颓气烧尽,带来了光亮与但愿。不止是他,秦彦直、秦彦柏这几个亦是满面激扬,只碍于德晖堂一贯庄严的氛围,并不敢大声拥戴。
秦素心中暗赞了一句,口中已是恭声道:“是的,太祖母。”
那一代一代建起的宅院,新的连着旧的,旧屋的瓦缝里生出青草,新宅的砖地光滑如镜。白墙黛瓦、回廊盘曲,逛一圈要花上一整天。
望着秦彦昭重新规复了神采的脸,以及他那双隐着欣喜与高傲的眸子,秦素拭了拭额角的汗。
宿世活得太冷,连骨头里的血都是冰的,蓦地间来这么一段激扬陈辞,任谁都会感觉别扭。
她乃至已经将近健忘了,秦氏,曾经是多么值得高傲的姓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