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这题目折磨得发疯,立即趿着鞋起家去寻母亲。
母亲手上拿的不是奏疏,而是一本书,闻声我走近,便把书放下,对我笑道:“兕子,此人写得很好,你也该看看。”
婉儿唬得脸都白了,赶紧叩首道:“妾以罪臣以后,寒微之躯,得奉养天后之陛下,已是几世修来的洪福,不敢再当天后谬奖。”
母亲笑了一下,扬声道:“婉儿,你解释给兕子听。”
母亲对劲地笑起来,揉着我的脑袋道:“准。”
母亲的声音与先前一样平和宁静,似无任何不悦,婉儿却比先前抖得更短长了,我有那么半晌的幸灾乐祸,待见她抬开端,暴露那乌黑孱羸、明显惊骇却强自平静的脸,忽地又想起她也不过是个十三岁的孩子来,又想到上午我本身躲在御座后听那些人会商要不要拿我和亲的事,便觉兴味索然——说到底,我与她并无仇怨,反倒同是这宫中一个小小的不幸人,只不过把握我存亡的人比把握她存亡的人要少些罢了。
母亲见她答得勉强,笑了下,摸着我的头不说话。婉儿的身子动了动,似是平埋头神普通,低声道:“陛下圣明烛照,必可广纳贤才,勠力同心,兴清平之世,创万年之基。”
我抿了抿嘴,用心如幼儿般一扭一扭地膝行爬至母亲跟前,盘腿在她身边坐好,扯着母亲的裙摆道:“阿娘若要责备上官秀士,可否让兕子避开?阿娘才说她是我的教员,在门生面前骂教员不好。”
婉儿的颤抖停歇了些,头却更低了,她答复得甚简朴,仿佛多说一个字于她都是痛苦普通:“不是。”
我见一贯淡然的婉儿竟然被母亲一句话说得神采惨白,悄悄纳罕,思忖这史上着名的女才子总该比我资质要强上很多,俄然变色,必是事出有因,公然听到母亲笑着说:“哦,本来你晓得你是上官仪的先人,我只当你当真幼年入宫,将祖、父那些事,早都忘了呢。”
母切身边的宫人,除非极靠近贴身者,都是日夜轮值,这会儿本不该婉儿这个秀士当值,她却在场,我有些惊奇,想起母亲在看书,便即豁然——母亲跟前的宫女虽都经内书堂训导,毕竟学的都粗浅,如婉儿这等博闻强识的实在是凤毛麟角般的存在,母亲看书、批奏折的时候留着她也是天然的,只是这么一来,我又叫她比下去了。
婉儿俯身道:“公主读书,自有徒弟,妾不过备公主闲时咨议,不敢与魏相公、许相公比肩。”
母亲笑了下,将手从她肩上收回,牵着我向帐幔以内的床榻踱去。
傍晚时我同母亲说的那些沮丧话,一半是为了负气,一半却也确切是心有所感,这么想来,婉儿还比我要不幸很多了。起码我另有锦衣玉食,和公主的身份,而她倒是的的确确一无统统。才调天赋在繁华的人身上或许是功德,在困顿如她,却不过更凸显其悲惨境遇罢了。
婉儿面上规复了赤色,挪到边上跪坐下来,略一思考,方道:“韩子每有一论,便以事例佐之,这是‘挟智’之说。韩子觉得,君主之智有穷,而群臣之智无尽,故君主若以智示人,臣下便知君主之能,而不肯着力办事。若君主知之而示以不知,臣下测度不透,便只能先竭尽尽力,而君主便在此时参虑臣下的言行举止,察其好坏,此其一。其二,倘若君主昭见知之,臣下便知从何矫饰,而君主明知而做不知,再以察问臣下,以己之知观光臣下,便可知其忠奸好坏,愚贤不孝。比方这位庞敬,便是用这挟智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