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前的上海,除了《海上花传记》里四马路的书寓与长三堂子,还云集天下各地的妓女。很多美国女人漂洋过海来上海卖身,华人洋人来者不拒。统统本国妓女中,日本女孩最多,她们不过十六七岁,身材娇小,皮肤白嫩,身着东洋和服,合适中国文人的审美标准,美中不敷是没有三寸弓足。明治维新后,日本成了首屈一指的卖春大国,很多女人到中国与南洋筹划皮肉买卖,电影《望乡》原名《山打根八号娼馆》就是这段汗青。
换好衣服,舷窗外的上海已大亮。太阳洒在波光粼粼的黄浦江上。一艘挂着日本朝阳水兵旗的巡洋舰自吴淞口方向“突突”地驶来,前面紧跟一艘高悬米字旗的兵舰。
在他将近灭顶前,被日本女人拽出浴缸。小木在水蒸气中大口喘气,才看到一团白花花的精神,从颀长脖子到胸前的一对小白兔,再到一览无余的小腹部,端的是吹弹可破。小木闭上双眼,心想这绝对是梦,本身早已死在巡捕房,只是魂儿跟着那两个刺客走了,眼下正在享用的不是他小木,而是刀疤脸的男人。日本女人又放了一缸洁净热水,散开脑后发髻,三千青丝抚到小木脸上,一对烈焰红唇接踵而至。
面前的女人来自虹口娼馆,年方十八,故乡在日本中国地区岛根县的穷乡僻壤。她也不知店主是谁,半夜被老板送到船上,说是要奉养一名崇高的中国人,卖这一夜的用度是五十大洋,充足她接好几次客了。为酬谢这位年青恩客的和顺内疚,日本女人伸开红唇,悄悄吮吸小木左手断掉的两个指根,仿佛母亲顾恤受伤的孩子。最后,她留下一句徐志摩诗里赞美过的“沙扬娜拉”,翩然拜别,指不足香。
他伸手挡住下体,不知该如何是好。小木被那女人拖到盥洗室,他看着她旋开浴缸的水龙头,出来的竟然是热水。盛满一缸洁净的热水后,他就被推到浴缸里。畴昔他连澡堂都没泡过,夏天沐浴就是下河泅水,或拿湿毛巾擦身。这辈子头一回,整小我浸在热水中,氤氲热气,蒸腾缠绕,仿佛翻开地宫顷刻飘出的烟雾。
那道疤痕就像右脸颊上爬过的一条蜈蚣,长约两寸,从腮部延长到耳边――好像一桌完美的酒菜上掉下来一只死耗子。
起码,梦中的仙女或美少年是不会放屁的。
凌晨三点非常,有刀疤的刺客俄然跪在走廊,对着墙壁磕了三个响头。然后,他庇护着小木冲到街上。穿过一条路口,就是外白渡桥,半夜常有印度巡捕站岗。他们没有挑选过桥,而是转弯沿着黄浦江北岸向东而去。
他梦到正在放射琉璃火球的四不相镇墓兽。
若没有那道疤痕,他将是个标致的后生。
刺客又举起两把匕首。小木闭上眼睛,只待被一刀毙命。他听到金属割破喉咙的嘶嘶声,鲜血飞溅的噗噗声。几秒钟后,拘留室变作屠宰场,其他四个在逃犯已倒在血泊中,连惨叫都来不及。小木却毫发无损,他惊得说不出话,只能被刺客带着下楼梯,跨过一具具巡捕尸身。底楼一样血雨腥风,醉酒的探长发觉到楼上异动,刚要拿抢即被割喉。
日本女人对他说着和顺的说话,固然一个字都听不懂,但让他完整放松。她重视到小木左手断掉的指头,暴露可惜神采。她又发明小木的右臂上胳膊,有块新月形的伤疤。女人为他洗头,擦上香番笕,纤细有力的十指,按摩按摩头皮,洗出经年累月的油垢,直到一池子的泡沫都变成黑乎乎的。他顺势潜入泡沫当中,就当是个梦吧,潜入白鹿原的宅兆与棺椁,看到小皇子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