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思温挨到傍晚,听得街上喧闹,静坐不过,只得也出门来看燕山元宵。但见:莲灯光辉,只疑吹下半天星;士女骈阗,便是列成王母队。一轮明月婵娟照,半是京华流寓人。
思温坐凳上,正看来往游人,睹一簇妇人,前遮后拥,入罗汉堂来。内里一个妇人与思温四目相盼,思温睹这妇人打扮,好似东京人。但见:轻巧身形,秋水精力。四珠环胜内家妆,一字冠成宫里样。未改宣和装束,犹存帝里风骚。
思温听其语音,类东京人,问行者道:“参头,仙乡那边?”行者答言:“某乃大相国寺河沙院行者,今在其间复为行者,请官人坐于凳上,闲话则个。”
一夜东风,不见柳梢残雪。御楼烟暖,对鳌山彩结。箫鼓向晚,凤辇初回宫阙。千门灯火,九衢风月。绣阁大家,乍嬉游、困又歇。艳妆初试,把珠帘半揭。娇羞向人,手捻玉梅低说。相逢长是,上元时节。
正说话间,忽听得一派乐声。思温道:“那边动乐?”三儿道:“便是适来朱紫上楼喝酒的韩国夫人宅眷。”思温问韩国夫人事体,三儿道:“这夫人极是照顾人,常常夜间将带宅眷来此喝酒,和养娘各坐。三儿常上楼供过伏事,常得夫人犒赏钱钞利用。”思温又问三儿:“适间路边遇韩国夫人,车后宅眷丛里,有一妇人,似我嫂嫂郑夫人,不知是否?”三儿道:“即要覆官人,三儿每上楼,供过众宅眷时,常见夫人,又恐不是,不敢厮认。”思温遂告三儿道:“我有件事相烦你,你现在上楼供过韩国夫人宅眷时,就寻郑夫人。做我传语道:‘我在楼下专候夫人下来,问哥哥详细。’”三儿报命上楼去,思温就坐上等。
张二官人道:“今两国通和,奉使至维扬,买些货色便回。”杨思温见姨夫张二官出去,单独无聊,昼长春困,漫步大街至秦楼。入楼闲望一晌,乃见一过卖至前唱喏,便叫:“杨五官!”
思温候车子过,前面宅眷也出来,见紫衣佩银鱼、项缠罗帕妇女,便是嫂嫂。思温进前,共嫂嫂叙礼毕,遂问道:“嫂嫂因何与哥哥相别在此?”郑夫人揾泪道:“妾自靖康之冬,与兄赁舟下淮楚,将至盱眙,不幸箭穿驾手,刀中梢公,妾有乐昌破镜之忧,汝兄被监仓缠身之苦,为虏所掠。其酋撒八太尉相逼,我义不受辱,为其执虏至燕山。撒八太尉恨妾不从,见妾骨瘦如柴,遂鬻妾身于祖氏之家。后知是娼户,自思是品官妻,命官女,生如苏小卿何荣!死如孟姜女何辱!暗抽裙带自缢梁间,被人得知,将妾救了。撒八太尉妻韩夫人闻而怜我,亟令拯救,留我陪侍。项上疮痕至今未愈,是故项缠罗帕。仓促别夫君,不知安往?新得夫君音耗,当时换衣遁走,今在金陵,复还旧职,至今四载,未忍重婚。妾燃香炼顶,问卜求神,望金陵之有路,脱生存以无门。今从韩国夫人至此游宴,既为奴婢之躯,不敢久语,叔叔丁宁,蓦遇江南人,倩教传个音信。”
思温看时,好生而熟,却又不是陈三,是谁?过卖道:“男女东京寓仙酒楼过卖小王。前时陈三儿被左金吾叫去,不令出来。”思温不见三儿在秦楼,心下越闷,胡乱买些点心吃,便问小霸道:“前次上元夜韩国夫人来此喝酒,不知你识韩国夫人住处么?”小霸道:“男女也曾问他府中来,道是天王寺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