愁闷中过了元宵,又是三月。张二官向思温道:“我出去两三日即归,你与我看管店里则个。”思温问:“出去何干?”
本日说一个官人,向来只在东京看这元宵,谁知时移事情,流寓在燕山看元宵。那燕山元宵却如何:虽居北地,也重元宵。未闻鼓乐喧天,只听胡笳聒耳。家家点起,应无陆地弓足;到处安排,那得玉梅雪柳?小番鬓边挑大蒜,岐婆头上带生葱。
杨思温等那贵家入酒坊,去秦楼内里坐地,叫过卖至前。那人见了思温便拜,思温扶起道:“休拜。”打一认时,倒是东京白樊楼过卖陈三儿。思温甚喜,就教三儿坐,三儿再三不敢。思温道:“相互都是京师人,就是他乡遇故知,同坐无妨。”唱喏了方坐。思温取出五两银子与过卖,分付收了银子,好好供奉数品荤素酒菜上来,与三儿一面吃酒说话。三儿道:“自丁未年至此,拘在金吾宅作奴婢。厥后鼎建秦楼,为思昔日樊楼过卖,乃日纳买人为八十,故在此做过卖。幸与官人会晤。”
思温听其语音,类东京人,问行者道:“参头,仙乡那边?”行者答言:“某乃大相国寺河沙院行者,今在其间复为行者,请官人坐于凳上,闲话则个。”
杨思温欲待再问其详,俄有番官手持八棱抽攘,向思温道:“我家奴婢,更夜之间,怎敢勾引?”拿起抽攘,迎脸便打。思温一见来打,赶紧急走。那番官脚蹠行迟,赶不上。走得脱,一身盗汗,仓猝归到姨夫客店。张二官见思温走回喘吁吁地,问道:“做甚么直恁镇静?”思温将前事一一奉告。张二官见说,嗟呀不已,安排三杯与思温嚯索。思温想起哥哥韩忠翊嫂嫂郑夫人,那边吃得酒下。
车后有侍女数人,此中有一妇女穿紫者,腰佩银鱼,手持净巾,以帛拥项。思温于月光之下,细心看时,好似哥哥国信所掌仪韩思厚妻,嫂嫂郑夫人意娘。这郑夫人,原是乔贵妃养女,嫁得韩掌仪,与思温都是同里人,遂结拜为表兄弟,思温呼意娘为嫂嫂。自后睽离,不复相问。著紫的妇人见思温,四目相睹,不敢公开号召。思温侍从车子到燕市秦楼住下,车尽入此中。朱紫上楼去,番官人从楼下坐。本来秦楼最泛博,便似东京白樊楼普通,楼上有六十个合儿,上面散铺七八十副卓凳。当夜卖酒,合堂热烈。
杨思温看罢留题,情感不乐。返来店中,一夜睡不着。巴到天明起来,当日无话得说。至晚,分付姨夫,欲往昊天寺,寻昨夜的妇人。走到大街上,人稠物攘,恰是热烈。正行之间,俄然起一阵雷声,思温恐下雨,惊而欲回。昂首看时,只见:银汉现一轮明月,天街点万盏华灯。宝烛烧空,香风拂地。
思温坐凳上,正看来往游人,睹一簇妇人,前遮后拥,入罗汉堂来。内里一个妇人与思温四目相盼,思温睹这妇人打扮,好似东京人。但见:轻巧身形,秋水精力。四珠环胜内家妆,一字冠成宫里样。未改宣和装束,犹存帝里风骚。
杨思温挨到傍晚,听得街上喧闹,静坐不过,只得也出门来看燕山元宵。但见:莲灯光辉,只疑吹下半天星;士女骈阗,便是列成王母队。一轮明月婵娟照,半是京华流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