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不可诈道,是天下之福,”钟意道:“现在有人直言进谏,如何反倒起火,以罪戮之?如此行事,我恐天下怪愕。”
玄武门之变杀兄杀弟,过后逼迫父亲退位,这都是难以消弭的污点,无需先人评说,当世便有人诟病,但是天子挑选了最为精确,也最为开阔的处理体例。
“趁便,”他顿了顿,道:“也把祭酒叫返来吧。”
说到此处,他停下脚步,叹道:“方才是朕气急,说的过了。”
孔颖达心有所觉,大失颜面,正待说句甚么弥补一二,却听钟意笑道:“老而不死是为贼,这话原是孔家先师所说,本日便赠与祭酒。”
孔颖达亦道:“居士所言甚是,望请陛下三思。”
但是汗青向出处胜者誊写,春秋笔法,文过饰非,当世无人敢再提,后代人如何言说,摆布天子也听不见了,倒也安闲。
龙朔四年, 朝臣因陛下身患气病, 以隆暑未退,宫中卑湿为由, 请宫中建阁, 以供陛下居之,陛下却因糜费很多辞之,又言‘昔汉文帝将起露台, 而惜十家之产。朕德不逮于汉帝,而所费过之,岂谓为民父母之道也’。”
钟意原还不觉如何,现在却有些拘束:“是。”
“《左转》里有个故事,叫崔杼弑其君,”天子低头看她,声音沉而威仪,目光难掩锋芒:“朕这些年听多了虚话套话,也想听些别的,居士感觉,玄武门事情,有甚么不好的处所吗?”
钟意道:“不该死。”
言下之意,天然是她奉养神佛,尘凡无缘。
天子面色愈沉,神情冷凝,手指拂过茶盏杯沿,却不言语。
定四海江山,开万世承平,以无上功劳,盖过那些曾经有过的污迹。
天子寂静半晌,道:“你都闻声了?”
朕也做了悖逆之事,你感觉有那里不铛铛吗?
孔颖达一时讷讷:“你!”
他话音未落,便见天子嘲笑出声,手中茶盏恨恨摔到地上,一声脆响堪比炸雷,怒意昭然若揭。
敢吵架这个儿子的,想必也有底气,天子思忖半晌,又道:“是五姓七望家的女郎?”
天子冷酷道:“说到底,你还是感觉朕做错了。”
天子半靠在椅背上,这是个很随便的行动,他含笑问:“昔年玄武门之事,居士如何看呢?”
“原是想来找本书的,”李政跟上去,笑道:“厥后见父皇起火,不敢入内。”
“那朕换句话问,”他道:“你感觉他们不该死吗?”
李政道:“好。”
天子出了弘文馆,余怒未消,却见李政站在窗边,不知立了多久,见他看过来,含笑问安:“父皇。”
朕也该如同崔杼一样,被记入史乘,万世唾骂吗?
钟意行礼道:“但随本心罢了,当不起诸位谬赞。”
李政道:“真的?”
李政道:“她如何我都喜好。”
李政对峙道:“她好得很。”
几位校书郎上前,齐齐见礼:“居士有诤谏之心,骨气昭昭,非我等所能及。”
玄武门之变时,天子位只亲王,元吉也是亲王,建成倒是太子,国之储君,以臣弑君,礼法上无疑是站不住脚的。
天子微有惊奇:“你倒开阔。”
钟意心不足悸,面上不显:“些许肤见,难登风雅之堂,叫陛下与郑国公见笑了。”
李政但笑不语。
内侍们奉了茶,香气袅袅,天子翻开茶盖,随便拨了两下,又合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