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他予夺予求。
而百解忧最大的兴趣,就是一寸一寸地赏识着那些人焦心、悲哀、绝望、期盼、忿然纠杂在一起的痛苦神采,一张脸就像是一张调色盘,他轻飘飘一句话就能让他们勃然变色。
百解忧挑眸,柔声道:“你真的一点都不惊骇么?我的名声你也应当传闻过的……阴晴不定,冷血冷心,不近情面,睚眦必报……你就不怕我一个表情不好给你下点料,让你不明就里地痛苦死去吗?”
少年点头,“从我坐定,就只为悟道,不为赢你。”
俄然百解忧轻笑起来,狐眸笑成一弯新月。
夜色深沉,百解忧的醉意醒了大半,他顿觉凉意澈骨,拉了拉胸前的衣衿。
一子落下,“啪!”刹时,有一道无形的黑光劈开那只和顺的手。逼得那眼细流腾起道道浪鳞朝黑光扑去。
百解忧顿感无趣,恨恨地落下一子。
“第二十七手。”
百解忧畅然大笑,“五年前我便奉告你,世人皆忧,独我无忧,既然无忧,何来解忧!”
劈面的少年,笑得无关风月。
“啪”,落下一子,百解忧在心中冷哼一声,轻摇折扇,瞅了他一眼,“你不急?”
当然会,如果是那样以后的局刚好是他之前想过的九百五十七种走法中的几种。可恰好,少年剑走偏锋。
黑子落下刹时,细流隐淡,渐干渐涸,白烟袅袅散开,不见。只余缀满棋子棋枰之上,吵嘴错落,安然一片。
局破。
赢棋为下,赢心为上。
百解忧嘲弄一笑,“生于紫阍,困于干禄人权;生于绿林,乱于江湖无稽;身若承平,扰于门朝决伐;身若緅麻,虑于居家温饱。六欲八苦,尽揽周身。
“不,急的人是你。”
棋枰一端的青衣少年,还是笑如东风。
百解忧震惊地凝睇着这个比他小的少年,蹙眉,“如此数落我,你不怕我杀了你?”
拈这黑子的手微微颤抖,锢在半空中棋枰上方某个位置,倒是迟迟难落。
百解忧心中一震,面具之下的轻浮笑容也褪去了七分。他观棋半晌,微微沉吟,拈着黑子的手指在棋枰上方游移一番。
不错,他的确是急的。因为他不明白,这少年如何能如此落拓?如果他偶然救父,何必千辛万苦来找他这个臭名昭著的神医?丧失他故意救父,现在如何能把此事抛之脑后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是,”谢砚之点头,“但不满是。”
百解忧凝睇着他,狐眸幽深,神采莫辨,罩在脸上的银色面具,线条冷薄如刀锋。
“成大事者,当有不拘胜负的胸怀与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决然,揪心于一时成败者,到底落了下乘。”少年挑起唇角。狐眼神医名动江湖,说到底……也不过是个拘泥近况、柔嫩寡断、只会以隐姓埋名、蒙面退隐来回避过往的懦夫罢了!
局破,黑子胜。
肃杀。
“你不是来找阿谁小丫头的么?”他惊诧。
向来没有人张面前的少年这般淡定,安闲不迫,不像是求医,倒像是真的在与棋友对弈。
“我怕。”少年清浅一笑,“需求我做出惊骇时应有的神情吗?”
青衣人如冰雕玉缕的脸上展开一丝浅笑。这笑竟然温润如此,那一瞬,仿佛无尽的夜色都与之同笑。
他才不信呢!
很久,“啪!”黑子重重落下,接着竹梢影动,林间传来一阵翅膀扑腾的声音,胆怯的鸟雀惊惧地飞逃开来。
唯有我,不近紫阍,不入绿林,既非贵胄,亦非布衣。六合不过烂柯山,万世于我弹指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