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
辛栢没有转头，他就鹄立在门口，没有谁能看到他的神采：“再是明君的朝堂也有忠臣奸臣，再是圣主的九州也有善吏恶吏。水至清则无鱼，天下之道在于制衡。不管是善是恶，是忠是奸，都需求掣肘，一派独大无疑是自寻死路。”
柳禛面色如昔，一杯一杯地贪着好茶：“我早就猜到了。若不是牵动九州纷繁的大变，天下另有甚么事儿，值得你我凑一块儿？”
辛周氏仿佛想到甚么，扑哧声笑了：“你瞧瞧。他不是真的病了，不过是忧心棋局如何下，他清楚，我清楚，你也清楚。却弄得这般大张旗鼓，双簧演戏的。要见你伏龙先生一面，倒是比见大明宫的天子还要难几分。”
热乎的龙凤团茶腾起白烟儿一缕，熏得辛周氏微微闭了眼。房间里很温馨，灰蒙蒙的秋阳淌在棋子上，反射出喑喑的寒光。
“再担搁，好好的龙凤团茶都凉了。”辛周氏没好气地瞥了柳禛一眼，眉间倒是腾起了笑意。
“药箱既物归原主，孙儿也告别。”这厢，辛栢行了个，回身便要拜别，却被辛周氏蓦地叫住了。
言罢，柳禛便提了药箱，在丫环的带领下拜别。
辛周氏在蕉叶的搀扶下回了慈兰堂，摆好珍珑棋局，煎了一壶好茶，便屏退蕉叶，一小我坐在案边悄悄等着。
“高家一个附庸家属，只算个小石子，长孙作为最靠近五姓七望的累世王谢，倒是个千斤巨石。这小石子砸下来，九州颤一颤，如果千斤巨石砸下来，只怕……”
“模样要做得足，老是费时些。我如果两三刻就开了方剂，天下哪有这般诊病的？若让故意人瞧去，还不得生出诸多猜忌来？”柳禛并没施礼，他非常自如地在案前坐下，径直地伸手去斟茶。
“要变天了。”
柳禛冷冷地一勾唇角：“凭我和李景霆的交道，高家还填不饱他的胃口。依你看，他真正的靶子是……”
辛周氏暖和地笑了，眉眼间都是“辛府老太太”的神态，再无一丝非常。
“也好。告别。”柳禛回过身的刹时，神采也规复如昔。浑然个开着冷僻医馆，脾气怪端方还多的官方郎中。
柳禛蓦地拂袖起家，走到窗前看着阴沉沉的天气儿入迷。
辛栢干干地咧嘴一笑：“既然人走了，只能我们送去了……蕉叶！追上柳郎中，把药箱还他。”
辛周氏的神采也可贵慎重起来，她的指尖摩挲着茶盅边沿，微微点头。
柳禛微微点头，眉梢的精光若出鞘长剑，映得他的眸底雪亮：“怪不得。你家六女人被江离那俊小子迷了心，订婚了还传出刺耳话，你竟然都能免了她的罚。只怕也是因长孙罢。”
她瞥了横板帘子下暴露的袍脚一眼，如责怪不长进子孙般的佯怒道：“来了就出去。偷听我和柳禛小子的话也不知多久了，鬼鬼祟祟的没个端庄。”
他自称“我”，并不是恭谨合礼的“鄙人”。好像和老友相聚，闲敲灯花，底子无所谓礼节和身份。
“卢高变故”四个字落入辛周氏耳里，激起了她眉间些微波澜：“实不相瞒，柳禛小子，我此次见你，便是想和你切磋卢高之变。”
他拱了拱手，便挑开横板帘子拜别，身后传来蕉叶连续声的“多谢郎中”。
“不错。长孙前程未卜，老身不得不留个后招。前时还鲜花招锦的联婚，现在休咎难辨。如果真的风向不对，老身再放出辛夷私交的话头去，长孙自会主动休妻。保全了长孙颜面，又保得辛氏不被连累。如果万事承平，天然最好。再罚辛夷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