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己巳,公元前一七二年夏,封淮南厉王子安等四报酬列侯。贾谊知上必将复王之也,上疏谏曰:“淮南王之悖逆无道,天下孰不知其罪!陛下幸而赦迁之,自疾而死,天下孰以王死之不当!今奉尊罪人之子,适足以负谤于天下耳。此人少壮,岂能忘其父哉!白公胜所为父报仇者,大父与叔父也。白公为乱,非欲取国代主,发忿快志,剡手以冲仇敌之匈,固为俱靡罢了。淮南虽小,黥布尝用之矣,汉存,特幸耳。夫擅仇敌足以危汉之资,于策不便。予之众,积之财,此非有子胥、白公报于广都当中,即疑有专诸、荆轲起于两柱之间,所谓假贼兵,为虎翼者也。愿陛下少留计!”上弗听。
但是天下少安,何也?大国之王幼弱未壮,汉之所置傅、相方握其事。数年以后,诸侯之王大略皆冠,血气方刚;汉之傅、相称病而赐罢,彼自丞、尉以上遍置私家。如此,有异淮南、济北之为邪?此时而欲为治安,虽尧、舜不治。
天下之势方病大瘇,一胫之大几如要,一指之大几如股,平居不成屈伸,一二指慳,身虑亡聊。失今不治,必为锢疾,后虽有扁鹊,不能为已。病非徒瘇也。又苦□眡。元王之子,帝之从弟也;今之王者,从弟之子也。惠王之子,亲兄子也,今之王者,兄子之子也。亲者或亡分地以安天下,疏者或制大权以逼天子,臣故曰非徒病瘇也,又苦□眡。可痛哭者,此病是也。
臣窃迹前事,大略强者先反。长沙乃二万五千户耳,功少而最完,势疏而最忠,非独性异人也,亦情势然也。曩令樊、郦、绛、灌据数十城而王,今虽以残亡可也;令信、越之伦列为彻侯而居,虽至今存可也。但是天下之大计可知已:欲诸王之皆忠附,则莫若令如长沙王;欲臣子勿菹醢,则莫若令如樊、郦等;欲天下之治安,莫若众建诸侯而少其力。力少则易使以义,国小则亡邪心。令海内之势,如身之使臂,臂之使指,莫不制从,诸侯之君不敢有异心,辐凑并进而归命天子。割地定制,令齐、赵、楚各为多少国,使悼惠王、幽王、元王之子孙毕以次各受祖之分地,地尽而止;其分地众而子孙少者,建觉得国,空而置之,须其子孙生者举使君之;一寸之地,一人之众,天子亡所利焉,诚以定治罢了。如此,则卧赤子天下之上而安,植遗腹,朝委裘而天下稳定;当时大治,后代诵圣。陛下谁惮而久不为此!
夏,四月,赦天下。
六月,癸酉,未央宫东阙罘羜灾。
“里谚曰:‘欲投鼠而忌器。’此善谕也。鼠近于器,尚惮不投,恐伤其器,况于贵臣之近主乎!廉耻节礼以治君子,故有赐死而亡戮辱。是以黥、劓之罪不及大夫,以其离主上不远也。礼:不敢齿君之路马,蹴其刍者有罚,所觉得主上豫远不敬也。今自王、侯、三公之贵,皆天子之所改容而礼之也,古天子之所谓伯父、伯舅也;而令与众庶同黥、劓、髡、刖、笞、傌、弃市之法,但是堂不无陛虖!被戮辱者不泰迫虖!廉耻不可,大臣无乃握重权、大官而有徒隶无耻之心虖!夫望夷之事,二世见当以重法者,投鼠而不忌器之习也。臣闻之:履虽鲜不加于枕,冠虽敝不以苴履。夫尝已在贵宠之位,天子改容而规矩之矣,吏民尝俯伏以畏敬之矣;今而有过,帝令废之可也,退之可也,赐之死可也,灭之可也;若夫束缚之,系緤之,输之司寇,编之徒官,司寇小吏唾骂而榜笞之,殆非以是令众庶见也。夫卑贱者习知高贵者之一旦吾亦乃能够加此也,非以是尊尊、贵贵之化也。古者大臣有坐不廉而废者,不谓不廉,曰簠簋不饰‘;坐肮脏淫乱、男女无别者,不曰肮脏,曰’帷薄不修‘;坐罢软不堪任者,不谓罢软,曰’下官不职‘。故贵大臣定有其罪矣,犹未斥然正以呼之也,尚姑息而为之讳也。故其在大谴、大何之域者,闻谴、何则白冠氂缨,盘水加剑,造请室而请罪耳,上不执缚系引而行也;其有中罪者,闻命而自弛,上不令人颈眡而加也;其有大罪者,闻命则北面再拜,跪而自裁,上不令人捽抑而刑之也。曰:’子大夫自有过耳,吾遇子有礼矣。遇之有礼,故群臣自熹;婴以廉耻,故交矜节行。上设廉耻、礼义以遇其臣不以节行报其上者,则非人类也。故化成俗定,则为人臣者皆顾行而忘利,守节而伏义,故能够托不御之权,能够寄六尺之孤,此厉廉耻、施礼谊之而至也,主上何丧焉!此之不为而顾彼之久行,故曰可为长慨气者此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