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王终究转过身来，殿前丧冠哀服一片素色如海，尽皆落在他幽寂的眼底：“你们退下吧。”他缓缓说了一句。
《天朝史・帝都》，卷九十三。
……
帝曜十一年暮春，天都本是暖风艳阳，繁花似锦，高低政通人和，四周歌舞升平，却俄然被东海传来的动静掀起轩然大波。
玄月，颁均田令，清丈田亩，劝课农桑，轻徭薄赋。复止兵役，不夺农时。
他获得了甚么，落空了甚么，在最不想获得的时候获得，在最不想落空的时候落空。
六月，帝废九品世袭制，设麟台相阁。破格取仕，拔擢豪门才俊，布衣卿相自此始。
……
托君社稷，还君江山。
夜天湛接过元修手中的木盒，熟谙的斑纹，精美的雕镂，恰是他昔年出征之前送给卿尘的。他仓猝翻开盒盖，内里还是那支玉簪，白玉凝脂，木兰花静，中间是一幅雪色的丝绢。跟着他手腕一抖，丝绢上两行笔迹展开在面前。清楚是两小我的笔迹，却神骨相合，如同出自一人之手――
琴声超脱，清风去，淡看烟雨苍茫。箫音旷远，波潮起，笑对沧海浮沉。
转眼又是一年，春已去，秋风远，望过了尘凡风云，看不尽万众百姓，泛舟停棹，偷得浮生半日闲。
夜天湛双手紧握，猛地闭目昂首，久久不能言语。待到重新展开眼睛，他眼底红丝隐现，唇角却缓缓地逸出了一丝通透而清澈的笑。
斯惟云昂首，面前那颀长的背影，在高大宏伟的殿堂前显得如此孤寂，他几近能感到湛王心中的哀痛，那是一种刻骨铭心的痛苦带来的哀痛，无言、无声、无止、无尽，满盈于全部光辉的宫阙，六合亦为之寥寂。
太和元年，册王妃靳氏为贵妃，皇宗子元修为太子。玄月，御驾东巡，驻跸琅州三月不足，至岁末，返驾天都。
十仲春，湖州广安、广通渠成。两江连通，支渠纵横，尽从天利，灌田万亩。江东平原绝天旱雨涝之灾，岁无饥荒，年有丰余。
痛过以后，心中仿佛一片空缺。他撑在龙椅之上，发明本身竟然笑了出来。丝丝苦涩浸入骨髓，无声的嘲弄，无形的笑。
轻舟悠然，波上寒烟翠。青山如屏，半世繁华影。
彼苍笑，纷繁世上潮，谁负谁胜出天晓得；
船舷之侧，夜天凌闲闲倚在那边，手中把玩着一支紫竹箫，青袍广袖随风飘荡，双目半合，神情舒畅。卿尘坐在他身边，白衣如云，铅华不染，纤指弄弦，浊音自正吟琴上流泻，委宛在她指尖，浪荡在云波之上。
卿尘手指抚过冰弦，垂眸一笑。夜天凌徐行上前，低头问她：“清儿，这一起，你陪了我十年了。”他抬起她清秀的脸庞，“高兴吗？”
只是漫无目标地操琴，只为与他泛舟一游。自从帝曜七年的那场宫变以后，卿尘因旧疾移居宣圣宫静养，此处山川灵秀，宫苑平静，她垂垂便很少再回大正宫，常住在此。这几年身子时好时坏，她也早已成了风俗，一手医术尽在本身身上历练得高深。命虽天定，人亦可求。
八月，废蛮夷之别。迁中原百姓融于边城，四域以内，一视同仁。胡越一家，自古未有也。
琅州观海台，夜天湛负手独立在山崖之巅，浩大的东海举目无极，长风吹得他长衫飘摇，却不能撼动那矗立的身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