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见一个老妪,倚着柴扉,眼泪汪汪的,儿天儿地的痛哭。这樵子瞥见是他母亲,丢了长老,仓猝忙先跑到柴扉前,跪下叫道:“母亲,儿来也!”老妪一把抱住道:“儿啊!你这几日不来家,我只说是山主拿你去,害了性命,是我心疼难忍。你既未曾被害,何故本日才来?你绳担、柯斧俱在那边?”樵子叩首道:“母亲,儿已被山主拿去,绑在树上,实是可朱紫命。幸亏这几位老爷!这老爷是东土唐朝往西天取经的罗汉。那老爷倒也被山主拿去绑在树上。他那三位门徒老爷,神通泛博,把山主一顿打死,倒是个艾叶花皮豹子精。概众小妖,俱尽烧死,却将那老老爷解下救出,连孩儿都挽救出来。此诚天高地厚之恩!不是他们,孩儿也死无疑了。现在山上承平,孩儿彻夜行走,也无事矣。”
大圣念声咒语,却又摇身还变做个蚂蚁儿,复入中堂,丁在正梁之上。只见那些未伤命的小妖,簇簇攒攒,纷繁嚷嚷。内里忽跳出一个小妖,告道:“大王,他们见堵了门,攻打不开,断念蹋地,舍了唐僧,将假人头弄做个宅兆。本日哭一日,明日再哭一日,后日复了三,好道归去。探听得他们散了啊,把唐僧拿出来,碎暧碎剁,把些大料煎了,香喷喷的大师吃一块儿,也得个延年长命。”又一个小妖拍动手道:“莫说,莫说!还是蒸了吃的有味!”又一个说:“煮了吃,还省柴。”又一个道:“他本是个希奇之物,还着些盐儿腌腌,吃得悠长。”行者在那梁入耳见,心中大怒道:“我师父与你有甚毒情,这般算计吃他!”即将毫毛拔了一把,口中嚼碎,悄悄吹出,暗念咒语,都教变做打盹虫儿,往那众妖脸上抛去。一个个钻入鼻中,小妖垂垂打盹。不一时,都睡倒了。只要阿谁老妖睡不稳,他两只手揉头搓脸,不住的打涕喷,捏鼻子。行者道:“莫是他晓得了?与他个双掭灯!又拨一根毫毛,依母儿做了,抛在他脸上,钻于鼻孔内。两个虫儿,一个从左进,一个从右入。那老妖瓜起来,伸伸腰,打两个呵欠,呼呼的也睡倒了。行者暗喜,才跳下来,现出秘闻。耳朵里取出棒来,幌一幌,有鸭蛋粗细,当的一声,把傍门突破,跑至后园,高叫“师父!”长老道:“门徒,快来解解绳儿,绑坏我了。”行者道:“师父不要忙,等我打杀妖精,再来解你。”急抽身跑至中堂。正举棍要打,又滞停止道:“不好!等解了师父来打。”复至园中,又考虑道:“等打了来救。”如此者两三番,却才跳跳舞舞的到园里。长老见了,悲中作喜道:“猴儿,想是瞥见我未曾伤命,以是欢乐得没是处,故这等作跳舞也?”行者才至前,将绳解了,挽着师父就走。又听得劈面树上绑的人叫道:“老爷舍大慈悲,也救我一命!”长老立定身,叫:“悟空,那小我也解他一解。”行者道:“他是甚么人?”长老道:“他比我先拿进一日。他是个樵子,说有母亲大哥,甚是思惟,倒是个尽孝的。一发连他都救了罢。”行者依言,也解了绳索,一同带出后门,瓜上石崖,过了陡涧。长老谢道:“贤徒,亏你救了他与我命!悟能、悟净都在那边?”行者道:“他两个都在那边哭你哩。你可叫他一声。”长老果厉声高叫道:“八戒,八戒!”那白痴哭得昏头昏脑的,揩揩鼻涕眼泪道:“沙和尚,师父回家来显魂哩!在那边叫我们不是?”行者上前,喝了一声道:“夯货!显甚么魂?这不是师父来了?”那沙僧昂首见了,忙忙跪在面前道:“师父,你受了多少苦啊!哥哥怎生救得你来也?”行者把上项事说了一遍。八戒闻言,咬牙恨齿,忍不住举起钯把那坟冢,一顿筑倒,掘出那人头,一顿筑得稀烂。唐僧道:“你筑他为何?”八戒道:“师父啊,不知他是那家的亡人,教我朝着他哭!”长老道:“亏他救了我命哩。你兄弟们打上他门,嚷着要我,想是拿他来敷衍;不然啊,就杀了我也。还把他埋一埋,见我们削发人之意。”那白痴听长老此言,遂将一包稀烂骨肉埋下,也秬起个宅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