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及此,二人已是汗出如浆。
关素衣还没走进正院,就听内里传来鬼哭狼嚎的声音,尤以赵望舒最是闹腾,爹啊娘啊的喊个不断,听上去倒是中气实足。
关素衣放下袖子,掩停止段与指节上的疤痕与厚茧,缓缓道,“正因为对我好,他们才会格外峻厉。我三岁能诵《战国策》,六岁能行文作赋,十岁已帮手祖父教诲比我春秋更大的弟子。我们关家人晓得甚么是仁义礼智忠信孝悌,更晓得克己复礼,明辨是非。反张望舒,已经十岁的年纪,汉字他识得几个?文章会作几篇?君子六艺精通几项?朝政时势又明白多少?”
孙氏瞥见儿媳妇来了,不由大喜过望,忙道,“快去拦着侯爷,快!再打下去会伤了望舒的身子骨!”
老夫人气得倒仰,指指儿媳妇,又指指动手更狠的儿子,高喊道,“来人,快把侯爷拉开,快拉开!”但实施家法的都是前院的仆人,只听赵陆离一人号令,哪敢妄动。
但是关素衣接下来的话,却如同棒喝,令他们醒醐灌顶,“陛下欲以科举选官,时候长了迟早会代替九品中正制,若没有真才实学,望舒今后很难获得重用。且你们不必硬撑脸面,任谁都看得出来,现在的镇北侯,与陛下恐怕没甚么友情,相反还很有龃龉。也是以,望舒处境更加难堪。没有学问,他老诚恳实、本本分分的,或许还能顶着镇北侯的爵位安然到老,但你们看看他现在,傲慢、恶劣、口无遮拦、不忠不孝、大逆不道,连捋夺帝师与太常卿的职位这类话也敢等闲出口。是谁给他的底气?他觉得你赵陆离能代替皇上不成?或许大多数人不会与一个孩子计算,但你们就那么必定镇北侯府没有在外竖敌?没有旁人安插的眼线?他们不会借此弹劾赵家?正所谓天威难测,皇上能容你们一时,一定能容你们一世,某些龃龉,或许哪一天就会酿用心中的尖刺,不拔不可。你们既已身处危困当中,莫非不该低调做人,谦虚恭行?现在望舒还小,能用‘年幼不懂事’的借口对付畴昔,等他垂垂长大,再闹出事来,恐怕就是没顶之灾。”
孙氏也是一通支支吾吾,并不敢说实话,只斥道,“让你拦你就拦,问那么多何为?你现在是侯府主母,照顾继子是你应尽的本分,瞥见侯爷鞭挞孩子你不去劝止,反倒优哉游哉地站在一旁看戏,你是恨不得侯爷把继子打死,好给你的孩子让位吗?这就是你关家的家教?传出去也不怕落得个无私暴虐的名声,毁了你祖父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名誉。”
厅中一片沉寂,连老夫人都听呆了,万没推测关家的家教竟峻厉到如此程度。
这话实在诛心,明兰、明芳已神采大变,关素衣却还不动如山地坐着,一字一句开口,“莫非说,这顿打,您二位还感觉打错了?不怕说出来让人笑话,我祖父幼时口吃,为改正过来,每日含石子朗读经文,直磨得唇舌腐败,饮食难续亦不肯放弃,现在终成一代文豪。我爹自小与他走南闯北鼓吹儒学,途遇艰险无数,几经存亡终成鸿儒。不但他们,我幼时也没少刻苦,看看我这手,为练字磨出多厚的老茧。因是女子,落笔时力道恐有不敷,父亲便在我腕上绑沙袋练习,从五岁时的半斤,渐渐增加至现在的四斤,绳结将我的皮肤磨破一层又一层,到现在还留有难以消弭的疤痕,终究使我练出一笔入木三分、铁画银钩的好字。亦有那年,我们一家行至漠河鼓吹儒学,为防我受不了酷寒而早夭,母亲每日都要脱掉我的外袍,让我仅着一件单衣在大雪中奔驰,更逼我跳入冰河内潜泳,那冻入骨髓的感受,你们何人能够设想?她是我血脉相连的生母没错,但你们说,她为何要如许待我?莫非是想害死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