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夫人!”圣元帝脸颊涨红,目光闪亮,仿佛非常欢畅。但是究竟上,他也的确很欢畅。关素衣随便几句话都比关老爷子念叨一整天要强,并且越是考虑越觉风趣。
人家表示叶婕妤是狗,到你这儿直接变成了牲口,你可真够本事啊!秦凌云被嫂子的粗枝大叶、心直口快气乐了,恐怕皇上着恼,连连去扫视他神采,却见他盯着镇北侯夫人随风飘零的幂篱,不知在想些甚么。
圣元帝听入了迷,正渐渐咀嚼这些话,却又闻关素衣冷道,“侯爷莫要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儒家学派虽说盛产伪君子,但也有真正忧国忧民的仁人义士,比方我祖父和父亲。”沾了一点茶水润喉,她话锋蓦地一转,“论划一腐败,儒家不如法家,论兼爱天下,儒家不如墨家,论保卫邦国,儒家不如兵家……但儒家却有一点,是诸子百家难以企及的,亦是皇上最为推许的,单凭这点,便足以令他做出‘推明孔氏,抑黜百家’的决定。”
圣元帝心脏狂跳起来,锋利的目光恨不能把黑纱灼穿一个大洞,将女子此时现在的神采尽收眼底。她竟三言两语就戳破了他所思所想、所谋所图、所作所为。外儒内法,一字不差。这恰是他苦苦思考了无数个日夜方总结出的治国之道,却被她说得那样透辟,活泼,光鲜。
高山流水,知音难觅,一旦遇见,怎舍错过?
“为何?”
“哦,哪一点?”圣元帝呼吸微窒,人也靠近了些,目光灼灼地盯着面前看不清面貌的女子。
外族大汉眼巴巴地看过来,惹得关素衣轻笑,“因为他的学说不应时宜,可修身齐家,却难治国平天下。弟子请学稼,子曰焉用稼,因而久而久之,儒生多以读书为荣,劳作为耻;遇见临阵脱逃的兵士,传闻对方要回家尽孝,奉养父母,他不但不究查刑责,反倒大加赞美,倘若鼓吹出去,只会令逃窜的兵士越来越多,终致边关无人抵抗外悔。不劳作,焉有饭吃?不御敌,焉有命活?如许的官员哪个天子敢用,也不怕三五年畴昔将邦国治成一片赤地,而满街都是之乎者也的儒生,临到对敌、劳作,呼啦啦一下全跑光,美其名曰回家尽孝,这叫上头如何说?”
“你听懂了吗?”关素衣很喜好与忽纳尔说话,只因他对中原文明一知半解,放在她面前,便与那懵懂稚儿普通。稚儿老是很惹民气软的。
所幸楼下锣鼓齐鸣,激辩期近,这才打断世人群情。徐广志与敌手齐齐走上铺着红毯的高台,提起羊毫,各书一词――法治、仁治。
“若说法家是帝王之术,那么儒家便是御民之术,或者说愚民之术更加贴切。儒家把人分为三六・九等,以宗族礼法、仁义品德加以束缚,以中庸、宽和、博爱加以驯化,主张孝悌忠信,礼义廉耻、温良恭谦。久而久之,子不敢犯父,妻不敢犯夫,庶不敢犯嫡,幼不敢犯长,下不敢犯上,臣不敢犯君,因而四海安定,家国安宁。反观法家,主张以利诱之,以害驱之,以权压之,君王不敢信赖臣下、妻妾、后代、兄弟,故不时加以防备;诸人亦不敢信赖君王,总也免不了猜忌。天长日久,君王以暴・政相压,臣下以背叛还之,偌大邦国瞬息间分崩离析。法家的军国主义与君王集权,的确利于强大气力,但也很轻易反噬。君王集权本为法家思惟的核心,恰好也是它不生长久的弊端,若披上儒家‘君轻民贵’的仁爱外套,便能尽揽民气,安定社稷。以是不管是法治还是仁治,都过分片面,二者融会,辅以外儒而内法,方为治国之上上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