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氏打量着妆镜中的容颜,微微侧过甚,镜中便不见那骇人的胎记,只余一张娇媚的脸庞,可惜鸾镜红颜未换,新人却已成了旧人。
不过姜大郎毫无所觉,他压根儿没看灯下嫡妻那经心形貌的眉眼,飘忽的目光从她脸上敏捷掠过,自顾自地往屋里走:“嗯,这些日子家里辛苦你了。”
姜阿豚就是带着这么一点猜疑费解磨蹭到了快意院门口,被守门的下人热忱地迎了出来。
“嗯,”曾氏不置可否地点点头,“我知他是个好性子。”
八郎抽泣了两声,在母亲怀中拱了拱,换了个温馨的姿式,眼皮渐渐耷拉下来,曾氏和顺似水地望着他渐渐阖上眼,垂怜地悄悄贴着他的脸颊,一边轻声哼着故乡的儿歌。
姜老太太看着儿子一脸世故的奉迎和对付,一刹时感到衰弱有力,故意再举起拐杖抽打儿子几下,倒是举不动了,只得一屁股坐在胡床上,挥挥手将他打发走了。
固然如此,曾氏还是换了件今春新裁的缠枝莲斑纹织锦深衣,罩上空青色的半臂,叫婢女与她重新打扮,这梳头婢是她出嫁时她阿娘特地拨给她的,手特别巧,会梳三十多种发式,还能随形取意,十指翻飞,半晌之间便绾出个堆云般的倾髻,最妙的是取了一绺发丝做了个贴鬓的小发环,将曾氏脸上的胎记掩去些许。
自从老娘和媳妇闹了嫌隙,姜大郎一贯里外不是人,可贵老太太替曾氏说句话,他哪有不允的,连连称诺。
便解嘲地哂笑一声,披衣下床,看了曾氏一眼道:“我走了,你早些安设。”趿了鞋吊儿郎一步三晃地走了出去。
她一边看着婢子为镜中的本身经心描眉,一边自嘲,女子盛妆却一定是为了心悦之人。一个儿子还是少了些。
“三娘子睡着了么?”曾氏哼唱了一会儿,停下来问道。
曾氏抬起脸,深深地看了邱嬷嬷一眼道:“嬷嬷,我嫌他脏。”
姜景仁一回府,曾氏就得了信,知他可贵返来必是要在老太太院里用晚膳的,这回能待几日,又回不回正院倒是不得而知了,即便是来,多数也就是看一眼三娘子和八郎便走。
“儿子知错了。”姜景仁麻溜地跪了下来,这是他与老母多年相处总结出的经历:下跪必然要快,稍有担搁就得捱揍。
曾氏是端庄贤淑的官家女子,不是动辄拿擀面杖抽他的河东狮,可他却没出处地有些怵,莫非这就是那帮子狐朋狗友所说的“近香情怯”?细心一咂摸却又不像那么回事。
邱嬷嬷叹了口气,拍拍她的背,终是未再多说甚么。
“郎君新衣裳湿了个透倒也不恼,还打趣说‘这小狗儿在阿耶身上做暗号呢,有了他的味道,下回便不认生了’,”邱嬷嬷一边说一边留意曾氏神采,未见她透暴露腻烦,便摸索着道,“郎君是个好性子。”
“今儿晚了,明日你再去瞧瞧二娘子,年前落了水,病到开春才算消停了,你这做人阿耶的可体贴过她?”姜老太太不说不打紧,一说又气上了,“四郎前些日子疹子发得凶恶,你这崽子恐怕还不晓得这事吧?另有二郎......”
“是妾该当应分的,当不得夫君一声辛苦。”曾氏跟上前去替他解下氅衣,离得近了不免闻到他身上沾的浓烈脂粉气,一低头轻视地撇了撇嘴角,昂首时又是软款和顺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