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不是甚么驰名的伎女唱的,而是一名边幅平常的中年男人,手按竹板击节自唱,有个老者在旁吹笛伴奏。四周一群乡民团团围着他们,拖着锄头、耙子,手上还带着半湿的泥土,却扔下糊口不做,不分男女地混在一处听曲,时而大声喝采,时而痛哭,时而唾骂,听得如痴如狂。
越来越多的村民闻声他们说话,也凑上来各抒己见,倒把黄大人挤到一旁。他们越说越多,越说越快,做翻译的衙役也听不出来这些乡民的土的话了,田师爷便凑上前建议:“大人现在微服而行,无人认得出,我们何不就到县里看看那唱曲的人?”
黄巡按微踮脚尖,双目灼灼地盯着那人,也不嫌他村气,也不嫌他嗓子哑,只盼着他能从速唱白毛仙姑和公子的故事――
把他们赶返来了!
世人在院里筹议着从城里绕路堵他,却不料黄御史带来的差役都是布按二使那边借调的精英,林家来人风风火火地闯进庄子时,便已轰动了这班差役。庄子上又没甚么周到安插,做班头的领着妙手悄悄潜到屋后偷听,正撞上林三太爷要他们反对大人。
老农见他固然穿得贵气,人却有笑模样,不是那等凌辱人的富户,便笑呵呵地答道:“客人若说这戏里的舍人公子和王家,实在谁也不知是哪县哪村、哪户人家。是县城里找太爷告王家状的苦主当中有个会唱诸宫调的女子,每天在告状房外唱一段这曲子,我们村里徐大郎进城听会了,返来唱唱给乡亲们解闷罢了。
“不但宋大人罚,仙姑定也得降罚给王家,叫雷劈了他们!水淹了他们!”
世人便都说他是想多了。
世人看他单独远走,没几个保护随身,总有些忐忑。一样被留下的差役却笑着安抚他们:“我们黄大人可不是普通文官,是会骑得马、提得剑、张得弓的,不然怎能派来福建这海贼出没的大省?便是你们武平真有敢劫夺的能人,随在大人身边的几位哥哥也都有一身好技艺,必能保得大人安然入城。”
先前那老者道:“小老儿当时却没传闻,只晓得舍人会做水不沉的护具,大雨天带着那些人到堤上填堵溃堤,竟一个也没冲到河里淹死。”
差役们在城西林家抓捕“反贼”时,黄御史却在一片原属王家、现在被清出来作官田的水田旁、土路边,听了一段特别的诸宫调。
清楚是清丽如珠的中吕调,配着他有些衰老沙哑的嗓音唱出来却有种凄厉暗澹之感,听得民气头酸冷。黄巡按不觉身上汗毛倒树,朝前走了几步,想听他上面还要唱甚么,那人却只再道了一句念白:“公子命人救出山,问其姓名籍贯,因甚反叛。白毛仙姑曰:曾住山前河水边,王家地盘世租佃,杨氏孤女单字喜,奴是活人本非仙。”
苛吏之害民乱政, 远过于赃官矣!
那不是白毛仙姑给舍人做的?
那武平县欺辱大户,乖戾非常,已获咎光了满县士绅;又与周王妃娘家退婚,没了背景,说不定还因故成仇,那里还兴得刮风波来?
那老农只说不知,身边又一个乡民抢着说:“是不是舍人公子带人从大水里救了我们这些百姓以后传出来的?当时候舍人公子救下的人都送到山里寺庙、尼庵了,许就是在哪个庙里见着的白毛仙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