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伎女抱着琵琶往回走,一旁几个壮汉替她清算凳子,护持她回院。黄大人身边几个差役忙拦下她,客气地问道:“不知娘子如何称呼?我家仆人是从外埠来贩丝绸的客人,实在爱听这曲子,想请娘子到堆栈唱一回哩。”

说几句念白,又唱:“富豪家仕女簪金缕,庄耕户怎生区处。买将红绳二尺许,唤:‘喜儿到面前来’,绕发紧紧扎住。”

黄大人叫师爷一言说对劲动, 兼之从庄户口中问不出甚么能听懂的东西,也就上了车, 命差人往城里赶。

难怪城北那伎女已然有七分色彩,还被人说“远不如她”,便是他幼年时在扬州拜访过的名流袁道安家的家伎,内里最出众的美人拿来与这女子一比,也只得说声“远不如她”。

耳中至此时还响着轻巧的声腔,那伎女肖拟老年男人丁音,一叠声唱着【醉落魄】:“卖得豆腐,称米粉还家住。返来恐与店主遇,却藏怀中,天幸安然度。”

那伎女缓缓唱罢,在黄大人略带期盼的眼神中嫣然一笑:“这篇《白毛仙姑传》固然未完,可唱到这里,奴也不能再唱下去了。这篇诸宫调的结局不由奴作,而由宋大人――何时王家那些人被夺了功名,宋大人能鞠问他们了,这曲子才气有下文。”

那伎女尚未说话,她身边的壮汉便围上来盯住了黄大人他们,尽是防备地说:“我们娘子只在这里住,别处哪儿也不去,不必请了!”

饶是他见惯绝色,见着那女子时也倒吸了口寒气:这份艳妆竟是他从未见过的!眼圈描得重重的,外眼角斜飞而上,衬得星眸欲醉;两腮晕染胭脂,色彩似揉碎桃花,艳压海棠;更兼着朱唇皓齿,蝉鬓轻笼,额头如少女般留着短短的刘海,更加现艳敬爱。

借住在这里的都是费事农户,隔着街就能见到很多穿戴短衣的庄户、头上包巾的农妇和几近光着身子的娃娃出入。而在出了告状房不远,又奇妙地堆积了很多穿绸衫的人,与穿腰机粗布的贫苦百姓混在一起,有站有蹲,讲究些的本身拎着椅凳,都围在一起听人唱曲儿。

她是个妇人,差役、保镳们不好动她,只能央有力的民妇将她拉走。

黄提学挥了挥手,叮咛道:“不在这里听了,问出告状房在那边,我们先去告状房寻人。”

他想了一阵,便跳下车,往人群中挤去,想多听几曲。他在差役们庇护下千难万险地挤到那女子面前,正闻声一句熟谙的:“则见我万恨千仇――”

若用别的罪名,世人真敢拼着挨打,出来把王家的老爷们拖出来打一顿。可恰好定了劫狱罪,谁也不肯沾上王家翅膀的恶名,只能在院门外痛骂几声宣泄肝火。

围听的人轰然喝采,黄大人也安坐不住,站在车门后踏板上,俯身望向唱曲的女子。

这一刻父女们扎头绳、蒸年糕的轻巧欢乐,再过不久就要变整天人永隔的悲苦。杨喜儿这么个等着爹爹避债回家时还一派天真的少女,今后竟会变成阿谁心中刻满万千仇恨的白毛仙姑……

他们说着话,那女子道几句念白,击节按板,欢欢乐喜地唱着杀尾:“我盼爹爹早回还,父女们相看把心安。再赚得些低钱,换米粉半碗,好做糕团。”

那小贩笑道:“不是她,不是她!她是合告状房那位蜜斯学的,远不如人家哩。不过这《白毛仙姑传》实在新奇动听,便她们偷学来的,也比旧曲儿入耳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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