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地风霜暮色寒, 夹着雨冻云低送旧年, 盼爹爹未还。怕王家也, 避债已七天。家下通无粮与钱,幸有邻家婶娘怜,送些糙谷为餐。且炊熟子, 待父共团聚。”
火线撂地的伎女才讲到穆人智自夸“能拐就拐,能诓就诓”,几个差役都支着耳朵谛听,恨不能听完了全场再走。可惜黄大人催促,他们不敢久留,就在背后一片喝骂声中清开挡路的闲人,问明告状房方向,驱车疾走。
那伎女抱着琵琶往回走,一旁几个壮汉替她清算凳子,护持她回院。黄大人身边几个差役忙拦下她,客气地问道:“不知娘子如何称呼?我家仆人是从外埠来贩丝绸的客人,实在爱听这曲子,想请娘子到堆栈唱一回哩。”
从这伎女看来,背后安排这事的就必然不是个布衣百姓、贩子匠户之类,而必然是个既深知百姓之苦,又富雅趣高致之人。不然如何能写出那样深切的本子,想出如许的新妆?
可又是如何的人能把这些事写进一本诸宫调里,还写得如许直指民气呢?
告状房都是县衙拨了未租出去的官房做的, 从表面也看不出与民房有甚么辨别,没准武平县的告状房就设在这儿呢?
给一众有罪待押的人如许好报酬,却又让恨他们的人在内里唱曲儿唾骂,实在不知那宋县令是如何想的。
他号召田师爷上车,眉梢微挑,笑吟吟地说:“我们将车停在这里,下去听唱曲儿时,叫人偷走了数匹绸料,这就去县衙报官。然后我们去见见那位传说中治得城外大水,救了白毛仙姑的宋舍人――”
饶是他见惯绝色,见着那女子时也倒吸了口寒气:这份艳妆竟是他从未见过的!眼圈描得重重的,外眼角斜飞而上,衬得星眸欲醉;两腮晕染胭脂,色彩似揉碎桃花,艳压海棠;更兼着朱唇皓齿,蝉鬓轻笼,额头如少女般留着短短的刘海,更加现艳敬爱。
她是个妇人,差役、保镳们不好动她,只能央有力的民妇将她拉走。
可惜事与愿违,新添的曲子极短,只要一支【仙吕调】的【整花冠】,一支【绣带儿】,便到了杀尾。只两段词便唱尽了喜儿在宋舍人体贴下说出本身出身,宋舍人叫她了解的紧邻们接她回家,承诺她要鞠问王家罪孽之事,半点不提如何捉王家、审王家的。
黄大人微微点头:见是要见宋令,只是他还不想这么等闲透露身份。他有个一石二鸟之计,既能见地宋令断案抚民的本领,又能进告状房多体味些王家的行事,看看是乡民愚笨,人云亦云,还是那几位本地乡绅骗了他。
黄大人叫师爷一言说对劲动, 兼之从庄户口中问不出甚么能听懂的东西,也就上了车, 命差人往城里赶。
那声腔远比他们听过的两场都更清越,高亢得像是鸽子胸前挂的哨笛被风吹响,声音回荡在云天之上。
四周听着呼声如潮,恨不能立即撞进告状房把王家人都打死,补全了这篇《白毛仙姑传》。守着偏院院门的衙役们在人潮中摇摇欲坠,高呼:“不成冲撞告状房,不准拿石头扔窗户!凡有冲撞羁押院落,打碎门窗的,皆以劫狱罪拿问!”
若说写它的人是庄户,庄户岂有如许的才学,能依谱填词,还填得密意致致,令下到庄户小贩,上到他如许的官人也要动容的境地?若说是才子词人,又怎能如此深切体味佃农的费事悲惨,又如何舍得将一个妙龄女子写成不人不鬼,满腔仇恨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