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早扯布条包裹了伤口,又在内里按了些沙土,固然仍自疼痛,但血已止住,暂无大碍。
众鸦黑翅纷扬,合力同心,进退有法,整齐化一,直如乌云罩顶,搅海黑龙,其势惊人!
常思豪心知马在程大人必也不远,大喜竭力向前。
“大人!程大人!”常思豪不懂救治之法,只是推摇呼喊。
握着刀的右手却仍然不放松。指缝里满灌鲜血。此时血已干枯,有一小部分在他的皮肤上龟裂、爆起、脱落。脱落的血片,让常思豪想起干枣的碎皮。
常思豪一手接过刀鞘,一手挽住程允锋手臂:“大人,我扶您上马!”
行至近前,才发明程允锋伏卧马侧,吹起的风沙,竟埋住他大半身躯。本来程允锋昏晕畴昔,由战马带至此处,方才落马,群鸦循血而来,意欲啄食,那战马很有灵性,扬蹄护主,大战群鸦。此时乌鸦一见人来,立即干休,回旋于空,却不拜别,悄悄窥测,以待良机。常思豪不管很多,仓猝刀插于地,拨沙推土,将程允锋身材翻转过来,只见他面色青黑,舌干唇裂,已然奄奄一息。
他用左手去掰右手的手指,但是右手握得极紧,左手的指头底子插不进个缝儿,脑中一片木然。
天涯鸦飞,回旋凄鸣,不耐烦间,蠢蠢欲动。
他止住脚步,稍作停歇,想放开刀柄,右手却没法节制似的仍紧紧抓住不放。
——枣子。红红的、脆脆的、甜甜的枣子,有多少年没有吃到了?在回想中,连它的味道都似已淡了,只留下吃它时愉悦的印象。想到它,常思豪脸上肌肉悄悄抽动两下,一阵饥饿感袭来,身上亦觉更加怠倦。
常思豪迤东行走多时,法度垂垂迟缓。
“是我迂了,是我迂了!”程允锋喘气数声,略觉好过了些,眼望彼苍灼日,泪洗双颊:“城失能够复夺,人死却不能复活!是我一意孤行,不让寸土,誓死据城,才害了全城军民百姓!……人生非为求死,有生便是但愿啊!”
程允锋悄悄点头:“不必了。毒已深切,无可救药。”他苦咳数声,强压气味,道:“我本获咎了朝中寺人才被贬谪至此,我知边关凶恶,故将家眷都留在客籍太原,今死于此,家中老母妻女尚自不晓,日夜悬心而望,兼恐贼人侵犯,吾虽死而不能安。小兄弟若能代为通信,令其迁而避之,程某感激不尽。”他自怀中取出一块雕龙玉佩交给常思豪:“此玉佩乃我家传之物,相见时能够此为凭!”
只觉伤口一阵疼痛,他咬咬牙,又抓了几把沙土,按在上面。
此刀,刀身极长,光亮闪亮,竟不见半点血污,常思豪想起刀划城墙之事,查察刃口,竟无豁损,心中称奇。又见刀身上隐有暗纹,作工精彩,不损刚柔,更属雕艺上品。转过刀身,再看刀柄,柄上浮龙浅凤,皆适手而刻,观感文雅,握感舒良。赏玩一阵,常思豪俄然发明,右手不知何时已然松开了刀柄,活动如常,再无异象,心中大喜。本来此手在求生的潜认识中紧紧握死,不听批示,愈让它放开,它愈自不动,若不经意,它反倒放松弛怠了。
程允锋慢撩眼皮,苶斜二目,眼神略见狼藉,待瞧清是常思豪,面上略挤出一丝笑意,转而叹道:“出来就好,留得青山在……留得……青山在……”说这两句,泪已流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