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谁都沒有再说话。仿佛沉默才是相互的说话。
梁伯龙道:“嗨……吾们这行有句话。叫六合本来大戏场。角色都是古古人。人生里总有故事。故事里也总有人生。真真假假。都如一场大梦。实在也沒甚么别离哉。”
常思豪笑道:“拜來拜去的。你们这是在拜六合吗。”
常思豪见二人礼多絮烦。便忍不住想笑。他不知音乐本发源于蛮荒期间祭天典礼的鼓点节拍。乃人类埋头与六合神明相同的手腕。是之前人奏曲之前都要沐浴斋戒、郑而重之。梁、顾二人对拜除了是对相互尊敬。更是在调心机神向六合请安。
顾思衣难为情道:“我向先生报歉。便是为的这个。明天我听到梁先生宫去唱戏的动静。觉得他醉心名利当中。一时活力。便把这张笺给撕坏了。”当下略一踌躇。从怀中取出一张小小卷帕。展将开來。
梁伯龙目下离神。口中感喟般缓缓吟哦道:“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哪……”
梁伯龙身上麻麻冷冷地起了些鸡皮疙瘩。沉寂半晌。深吸一口气道:“蒙女人临别慨赠佳曲。吾亦当以好音和之。”
正欢然如醉时。音阶渐转。叮叮咚咚。尽是冷调。如同乌云慢掩。月照残墟。说不尽的凄清萧瑟。顾思衣兰音幽放。曼声唱道:“寒气透疏棂。正牕儿破风儿猛。背却残灯。愁听。晓钟那边。铛铛五更。薰笼坐倚直到明……”歌声如烟似雾般。拖起长尾随逝路飘散开來。
常思豪心中一奇:“我还道是梁先生自抒气度。如何。这首诗竟是顾姐姐写的。”
常思豪偷眼瞧瞧无声无息的两人。嘴角微微挑起。
只见梁伯龙从怀中缓缓取出一张小笺:“思衣女人这首《傲伶人》。鄙人一向带在身上。”
常思豪深深望定二人:“保重。”一回身棉帘垂落。人已不见。
梁伯龙怔了一怔。点头道:“好。”又问:“思衣女人可用乐器。”说着翻开箱盖。
梁伯龙也赶快折身行礼道:“女人何必如此。这可折煞鄙人了。”车中狭小。他又身形高大。这一急行动起來几乎撞在顾思衣头上。
礼毕。只见顾思衣亭身直坐。悬臂瑟上。纤指挲弦。揉弄起來。一缕轻音如水波浮起。溢满香车。
梁伯龙虚目点头:“人哪。老是看得破时熬不过。说來轻易做來难也。”笑罢又是一叹。眼底颇具风霜。
顾思衣手抚瑟身冷静点头。向前微微折身作了一礼。口中道:“先生才情高致。自有机杼。思衣献丑了。”梁伯龙依样回礼:“不敢当。”
蹄声变促。速率垂垂快了起來。
很久。顾思衣轻声唤道:“先生。”梁伯龙道:“女人。有话请讲。”顾思衣低着头。思忖半晌。说道:“只今一别。或许再无相见之日……车中孤单。小女子愿献上一曲。为先生送行。不知先生可愿垂顾屈闻。”常思豪笑道:“好好。姐姐唱歌。我还沒听过。明天借梁先生的面子。恰好饱饱耳福。”
马车停在道边。常思豪下去半晌。回到车里搓动手道:“姐姐上去些。”顾思衣低头往里挪挪。就坐在了梁伯龙的劈面。常思豪笑着打个响指。马车又重新启动。
常思豪笑笑。饶有兴味地瞧着他。略隔一隔又道:“啊。梁先生。我们了解这一场。也沒空一起坐下來聊谈天。对了。您是唱惯了戏的人。那些个笑傲风月、才子才子的故事。你说倒是编出來的。还是确有其事呢。”